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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如刀,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呜咽,卷起细碎的沙砾,无情地拍打在临时搭建的木棚立柱上,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为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低唱挽歌。夜色如墨,唯有打谷场中央几堆篝火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写满沧桑与期盼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的土腥味、篝火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无声的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余双眼睛——老的布满沟壑,少的写满焦灼——全都紧紧吸附在拾穗儿手中那根细长的木棍上,吸附在她面前那张铺在简陋木桌上、用炭笔和颜料精心绘制的希望之图上。
拾穗儿站在火光中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她清瘦的脸庞更显轮廓分明,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指引方向的星辰,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毅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积攒了数日的疲惫、压力,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亢奋。
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棍,此刻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如同将军掌控全局的令箭,承载着金川村百余口人的生死存亡。
“乡亲们,形势逼人,时间不等人!”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她看到李大叔皱纹拧成的疙瘩,看到他手中那杆破旧烟袋被攥得吱嘎作响;
她看到王婶子泛红的眼眶,看到她怀中因不安而啜泣、又被轻声安抚睡去的稚子;
她看到以虎子为首的几个年轻人紧攥的拳头,看到他们眼中交织的紧张、期盼与那种被逼到绝境后即将爆发的孤注一掷。
“咱们金川村,遭了百年不遇的大灾!”拾穗儿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沉痛。“房子塌了,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当埋了,眼看能有收成的庄稼地被流沙吞了!连咱们祖祖辈辈依赖、视为命根子的那几口老井,水位也一天天往下掉,快见底了!”
这番话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勾起了刚刚过去的噩梦般的记忆,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啜泣和无奈的叹息。
李大叔蹲在角落,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几个半大的孩子似乎被气氛感染,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眼中充满了恐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唤起了深藏在每个村民心底对故土的眷恋。
“咱们肩上的担子,比身后那巍峨的祁连山余脉还要重千万斤!咱们要守住的,不光是几间破房、几亩薄田,更是咱们金川村人不屈的魂!是咱们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的责任!”
情绪在积蓄,一种同仇敌忾的氛围开始凝聚。
李大叔抬起了头,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松开了烟袋,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的腰背。
“我这些天,”拾穗儿的语气放缓,但依旧有力,“白天跟着张教授、陈阳他们,啃着干馍,就着凉水,用脚板一寸一寸丈量了咱们村周围每一寸土地。东边那片老林带还剩下几棵苦苦挣扎的老树?西边的戈壁滩哪块地势稍高、哪处洼地可能存住雨水?南边干涸多年的河床,扒开表层沙土,底下有没有一丝潮气?北边那几座要命的流动沙丘,这半年又往前挪了多少步?我们都看得真真切切,一笔一画,记在本子上,画在了这张图里。”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桌上那张凝聚了心血的地图。
牛皮纸粗糙的质感,炭笔勾勒的山川地貌,颜料标注的沙丘、水源、残存植被,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而珍贵。
“晚上,就着这如豆的灯火,我和陈阳、和张教授,对着这张图,反复琢磨、画了又改、算了又算。”
她的目光投向身旁同样面带疲惫却眼神专注的陈阳和张教授,三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我们争论过,为了一个井位的最佳选址,能吵到半夜脸红脖子粗;我们也一起推演过无数次,假设过不下十种最坏的可能——水要是根本找不到怎么办?辛辛苦苦垒起的沙墙被一夜大风摧毁怎么办?拼尽全力种下的树苗全部旱死怎么办?”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直面残酷现实的冷静:“每一种最坏的结果,我们都想到了,想到了骨头里!越想,心里越凉,但也越想,脑子越清醒!”
突然,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同暗夜中的闪电,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与她年轻面容不符的决断力和强大的感染力:“但正是把这些最坏的结果都想透了,我才越发坚信,咱们金川村,不是没救了!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就一定能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守住咱们的家园!”
“现在!”她手中的木棍重重敲在地图的核心位置,发出“笃”的一声脆响,震得篝火似乎都摇曳了一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咱们要想活下去,要想把根留住,这场治沙保村的生死战,必须同时打响,而且必须打好四个主战场!”
“这四个战场,环环相扣,唇齿相依,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她的木棍依次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四个用不同颜色醒目标注的区域,声音铿锵,如同战鼓擂响,“任何一个环节掉了链子,咱们所有的努力、流下的血汗,都可能付诸东流,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阵抑制不住的骚动。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下意识地交头接耳,焦虑和担忧如同水面的涟漪,再次扩散开来。
四个战场?听起来就无比艰巨!金川村现在老弱妇孺居多,青壮劳力有限,能同时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吗?
拾穗儿没有急于平息议论,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大家,给予他们消化这个惊人计划的时间。
直到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充满了更深的探究和期待,她才缓缓开口,木棍精准地指向地图上那几口用蓝色圆圈标示、却被划上刺眼斜线的老井位置。
“第一战场,是决定咱们生死存亡的命根子工程,也是最最紧要的头等大事:找水、蓄水、省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水!乡亲们!”拾穗儿的声音再次拔高,几乎穿透了风啸,带着一种震颤人心的力量,“咱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咱们现在还能吊着命的这几口老井,出水是一天比一天少,打上来的水,浑浊不堪,沉淀半天,底下是一层黄泥。喝到嘴里,又苦又涩又咸,喇嗓子!可就连这样的水,也快只够人畜每天最低限度的饮用了,就这,还得严格限量!”
她的目光如炬,灼烧着每一张感同身受、写满忧虑的面孔:“可咱们要治沙,要固土,要种活那些能帮咱们挡住风沙的草和树,要靠它们保住咱们的口粮田,能指望这几口快要见底的老井吗?”
她猛地摇头,答案不言自明。
“不能!绝对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语气中没有丝毫幻想的余地,“想靠这点水来浇灌咱们即将拼死种下的树苗、巩固咱们用血汗垒起来的草方格?那是痴人说梦,是杯水车薪,是画饼充饥,是自欺欺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清醒:“没有水,咱们就是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就是离了水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蹦跶不了几天!一切宏伟的计划,一切辛苦的劳作,都将是沙上筑塔,空中楼阁,注定一场空!所以,这第一仗,就是咱们的‘命脉之战’!是决定生死存亡的一仗!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而且要快,要争分夺秒!”
“这一仗,咱们要分四步走,步步为营,步步紧逼,一步也不能错,一步也不敢慢!”她的木棍在地图上有关水源的区域划动着。
“第一步,找水!”木棍点在那些代表推测水脉的虚线上,“要立刻请张教授和他的团队,动用他们带来的所有科学仪器,结合他们多年的经验,像老中医给垂危的病人号脉一样,谨慎又急切地探查咱们脚下的土地!尽快勘测清楚,到底还有没有活水,埋在多深,哪里最有希望打出救命的深井!这是根基,是咱们所有计划的起点,绝不能有半点马虎和延误!”
“第二步,打井!”木棍重重落在几个用红圈标记的候选井位上,“一旦确定了井位,哪怕只有五六成的把握,咱们也要豁出去,集中全村还能动员的一切力量,想办法筹措资金、寻找设备。不管是向上级政府紧急求助、申请救灾补助,还是咱们各家各户想办法,找亲戚朋友拆借,甚至……甚至砸锅卖铁,变卖家里仅剩的那点值钱的东西,也必须在明年开春、播种季节到来之前,打出至少一口出水量充沛的深井!这口井,就是咱们金川村能不能活下去的关键,是希望之泉!”
说到“砸锅卖铁”时,台下许多人的眼眶红了,但眼神却更加决绝。为了活下去,为了家园,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第三步,蓄水!”她的声音稍缓,但紧迫感不减,“在找水打井的同时,要立刻动员全村,清理、加固现有的每一个水窖。那些年久失修、渗漏严重的水窖,要连夜抢修;还要收集一切能蓄水的家伙什——破了的缸、裂了的瓮、锈迹斑斑的铁桶、甚至结实的麻袋、塑料布,都不能放过!接下来的每一场雨,每一场雪,都是老天爷赏下来的救命水,是恩赐!一滴也不能让它白白流走!雪水融化了要想法子引到窖里,雨水下来了要千方百计存住!咱们要把能攒的水都攒起来,积少成多,以备不时之需!”
“第四步,省水!”她的目光扫过每一户村民的方向,语气异常严肃,“从今天起,从现在起,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要把‘省水’这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烙在心坎里!张教授和陈阳会尽快教大家滴灌、覆膜保墒这些最省水的种植法子。在日常生活中,洗菜淘米的水要留着喂猪饮畜,洗脸洗手的水要用来洒院子抑尘或浇灌屋角那点耐活的菜苗,洗衣服的水要用来拖地、冲茅厕!咱们要把每一滴水,都当成救命的油,不,比油更金贵十倍、百倍地来用!浪费一滴水,就是在掐断一条活路,就是在犯罪!”
这番关于水的论述,字字句句都戳中了所有村民的痛点和命门。
是啊,水是命,没有水,一切免谈。之前被灾难击懵的头脑,被恐慌和愤怒占据的情绪,此刻都被拾穗儿犀利而清晰的分析拉回到了最残酷却也最核心的现实问题上来。
人群中响起了热烈而沉重的议论声,充满了深切的忧虑和强烈的认同:
“穗儿娃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话啊!没有水,真啥都白扯!”
“可不是嘛!我那口井,前天打水,绳子都快放完了才见着点泥汤子……”
“找水打井是正办!我家还有几根老山参,明天我就拿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换点钱!”
“对!我家还有头半大的猪,也卖了!凑钱打井!”
“家里的破缸烂盆我明天就拾掇出来,该补的补,该糊的糊!”
“以后洗脸水谁敢乱泼,我第一个不答应!”
群情激动,之前弥漫的绝望气息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所取代。
每个人脸上都少了几分茫然,多了几分具体的思量和跃跃欲试的冲动。
这时,陈阳一步跨到拾穗儿身边。这个从省城来的年轻技术员,脸上早已没了初来时的书卷气,取而代之的是被风沙磨砺出的粗糙和与村民同甘共苦的坚毅。
他看着拾穗儿,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赞赏,还有一种坚定不移的支持。
他朗声开口,声音洪亮,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清:“乡亲们!穗儿说得太好了!太对了!一针见血!水就是生命之源,更是治沙之本!她完全抓住了问题的要害和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真挚而带着强烈的责任感:“我这几天也是寝食难安,天天跟着张教授跑野外,看着那干裂的土地、枯死的草木,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我脑子里反复想的,就是水源这个天大的难题。我向你们保证,今晚散会后,我还会连夜给我的导师、给省水利厅的专家打电话、发邮件,他们是国内研究干旱地区水资源的老前辈,一定有办法给我们提供最专业的指导!”
陈阳的话音刚落,张教授也激动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沾满沙尘的眼镜,快步走到前面。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专家,脸上因为兴奋和对拾穗儿的认可而泛着红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拾穗儿同学刚才的这番分析和判断,完全正确!无比精准!具有极高的科学性和前瞻性!”
他毫不吝啬地赞扬道,“说实话,我从事治沙和水资源研究几十年,参与过不少项目,评审过不少方案,但像拾穗儿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能提出如此清晰、系统、且直指核心的规划,令我非常震惊,也非常钦佩!这不仅是勇气,更是智慧!”
他转向村民们,神情郑重,一字一句地承诺:“我带来的设备里,有简易的电阻率仪、浅层地震仪等物探设备,虽然比不上大型勘探队的精度,但在目前条件下,足够我们对重点区域进行初步勘测。未来一段时间,我和我的团队,将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水源勘测这项最首要、最紧迫的任务上来!我们会争分夺秒,对拾穗儿同学标记的几个疑似水脉区域进行重点勘探,尽快圈定出几个最有可能打出丰沛水量的深井靶区,为打井提供科学依据!”
“同时,”张教授补充道,“高效节水灌溉技术的培训和推广,我们也会立即着手进行。滴灌、喷灌、覆膜保墒这些技术,原理不难,关键是掌握要领。我们会尽快制作简易教具,手把手教会大家,确保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个明白人,让每一滴宝贵的水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两位专业人士的话,像是给村民们吃了两颗定心丸。
原本对找水打井这种“高科技”事情还有些畏难和怀疑的人们,此刻心里踏实了许多。
有了科学的指导,有了专业的技术支撑,有了陈阳和张教授这样真心实意帮忙的人,那看似遥不可及的“希望之井”,似乎也变得清晰可见了。
拾穗儿向陈阳和张教授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木棍果断地移向地图上村落附近那片用深褐色精心标注的区域——那一千多亩在风沙中挣扎的耕地。
“第二战场,保命工程:死守咱们的‘口粮田’和‘生命线’!”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
木棍点在那片代表金川村最后生存希望的土地上,那里原本是肥沃的良田,如今已有大半被黄沙覆盖,只剩下边缘地带还顽强地露出一丝曾经的绿色。
“这一千多亩地,是咱们金川村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是咱们能不能吃上饭、有没有未来的最后底线!绝不能再让流沙往前推进一步!”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必须立刻、马上,组织起全村还能动弹的人手,用最传统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法子——草方格,把它死死地护住,形成一道核心防护圈!”
她详细解释道:“把咱们现有的、能找到的所有材料都利用起来——玉米秆、麦秸秆、旧的芦苇帘子、甚至耐旱的芨芨草!按照张教授教的方法,打成标准的方格,一格一格铺下去,用沙压实。草方格能有效降低风速,固定流沙,为将来种草种树创造条件。这是守住根本的第一步!”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乡亲们,我必须要跟大家说实话!这第二战场能不能最终守住,咱们明年秋天,田里能不能有点收成,不至于彻底绝收,关键就看第一战场的水仗打得怎么样!”
她的木棍在水源区和口粮田之间画了一条清晰的连线:“有了水,哪怕只是初步有了稳定的水源,咱们扎下的草方格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草方格里的草籽才有可能发芽、生长,慢慢形成真正的绿色活屏障;有了水,咱们才能在拼死保住的核心田地里,补种一些像谷子、糜子、沙棘这类特别耐旱的作物,才能看到一抹绿色,才能闻到粮食的香味,才能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底气,才能活下去!”
“所以,守护口粮田,和找水打井,必须同步进行!”
她强调道,思路清晰,“咱们要分头行动,齐头并进!年轻力壮的主要跟着勘探队找水、筹备打井的前期工作;老人、妇女和半大的孩子,只要还能动,就先动手,从田边开始,扎草方格,清理田里的流沙!咱们要跟流沙抢时间,跟老天爷抢生机,分秒必争,不能浪费一点工夫!”
台下立刻有人大声响应:
“穗儿放心!扎草方格这活儿我们能干!明天天不亮我就带娃他娘去地里!”
“我家院里还有好几垛去年的玉米秆,都没舍得烧,正好派上用场!”
“我虽然腿脚不利索,但坐着捆草绳子、递递秸秆没问题!算上我一个!”
“对!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不能光等着!”
看到大家被调动起来的积极性,拾穗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点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随即,她的木棍坚定地移向了地图上方,那片用刺目红色标注、代表着威胁源头的区域——村落西北和北面那几座巨大的、正在不断移动的流动沙丘。
“第三战场,阻击战:锁住风口,固定流沙!”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峻,带着临战的肃杀之气。
木棍指向那几个用红色箭头标示、仿佛张着巨口的沙魔源头。
“大家都清楚,那就是这次差点把咱们金川村吞掉的罪魁祸首!它们不光毁了咱们的家,现在还在一步步朝着咱们保命的口粮田、朝着咱们未来要打井的地方逼近!必须把它们拦住,钉死在外面!”
“我们要在这几个最主要的风口地带,利用沙袋、秸秆网格,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
她的木棍在地图上画出一道长长的、弧形的屏障标记,“这里,风最猛,沙最活,流动性最强,所以工程量最大,用工最多,而且——最苦、最累、最危险!”
她环视着村里的年轻人们,语气诚恳而带着托付重任的庄重:“这道防线,需要咱们村最强壮的劳力顶上去!我知道,这意味着要顶着能把人吹跑的狂风,迎着打在脸上生疼的飞沙,在沙丘上艰难作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流沙困住,甚至……有生命危险。”
她顿了顿,看到以王虎子为首的几个年轻人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心中稍安,继续说道:“但为了守住咱们刚刚规划好的家园,为了咱们的老人孩子能有一个不再担惊受怕的未来,我希望,恳请咱们村的汉子们,能挺身而出!再苦再累再危险,也得把这道防线,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死在沙地上!绝不能让沙魔,再往前踏进一步!”
“我去!”王虎子第一个吼了出来,他梗着脖子,胸膛挺得老高,“我年轻,有的是力气!风口再凶,还能凶过咱们金川村爷们儿的决心?我不怕!”
“算我一个!”
“我也去!不就是吃沙子吗?老子跟它拼了!”
“还有我!守不住沙丘,我都没脸回来见爹娘!”
一时间,二三十个青壮年劳力纷纷站了出来,挥舞着拳头,声音洪亮,充满了保卫家园的豪情和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们的热血,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拾穗儿看着这些可敬的乡亲,眼眶再次发热。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木棍最后在村落周边、房前屋后、未来的草方格内部区域缓缓划过,留下充满生机的绿色印记。
“第四战场,未来工程:见缝插绿,恢复生态!”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充满了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绿色。
“等前面三个战场稳住阵脚,水源有了初步保障,沙墙筑牢了,口粮田暂时守住了,咱们就要开始更长远的规划——见缝插针地种树、种草!”
“种什么呢?就种那些咱们本地土生土长、最耐旱、最耐贫瘠,能在沙地里扎下根去的品种。”
她如数家珍,“沙枣,果子能吃,树干能做材;梭梭,固沙能手;花棒、杨柴,长得快;沙棘、柠条,既能固沙,果子还有经济价值……咱们要因地制宜,什么容易活就先种什么,什么长得快就多种什么!咱们要在村子外围种上宽宽的防护林带,在田埂上、渠边上种上固沙林,在房前屋后、院子里种上果树和耐活的花草。咱们要让金川村,一步一步,重新变回那个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家园!”
说到动情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无比明亮:“但我必须再强调一次,”她的语气重新变得严肃,木棍再次点向水源地,“种什么?什么时候种?怎么种才能活?这一切,都得听水的指挥!水到哪里,绿色才能到哪里,希望才能到哪里!绝不能盲目,不能蛮干,不能浪费一滴宝贵的水资源!所有的种植计划,都必须、也一定要在张教授和陈阳的科学指导下进行!咱们要确保种下一棵,就能活一棵,种下一片,就能绿一片!”
“这第四战场,是咱们的希望工程,是给子孙后代积攒的福泽。”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穿越时间的力量,“也许,咱们这一代人,看不到金川村完全变回绿水青山的那一天。但只要咱们今天开始种,坚持下去,一年年地种,一代代地护,总有一天,咱们的孙子、重孙子,就能在这片被咱们用血汗浇灌出来的绿色土地上,安居乐业!咱们今天流的每一滴汗,吃的每一口沙,都是在为他们铺路!”
四个战场,层次分明,逻辑严谨,从解决当下生死攸关的水源问题,到守住生存底线的口粮田,再到抵御外侮的防风固沙,最后到重建家园的生态恢复。
既有迫在眉睫的生死挣扎,也有中期坚韧的阵地防御,更有长远美好的绿色梦想。拾穗儿的规划,不仅直面了最残酷的现实,更给出了一条清晰可见、充满智慧且可操作的行动路径。
她站在那里,身形在火光映照下算不得高大,却像一棵深深扎根于沙地的梭梭树,沉稳、坚韧,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她以其超凡的远见、清晰的思路和不可动摇的信念,成功地将一幅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治沙蓝图,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位乡亲的心里。
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寒风依旧在旷野呼啸,但打谷场上的气氛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绝望的阴霾被驱散,恐慌的情绪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被点燃的斗志、升腾的希望和空前团结的决心。
每一张脸上都焕发出光彩,每一双眼睛里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
之前的焦虑、恐慌、迷茫,都化作了此刻的坚定、决绝与同舟共济的温情。
李大叔猛地站起身,由于激动,声音有些沙哑:“穗儿娃!你就说吧,具体咋干?咱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对!听穗儿的!”
“金川村能不能活,就看这一搏了!”
“拼了!”
群情激昂,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冲云霄,仿佛连呼啸的寒风都被这股众志成城的气势所慑服。
拾穗儿看着眼前这一幕,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但这泪水,不再是绝望和悲伤,而是激动、是欣慰,是感受到巨大责任和信任的热流。
她知道,最艰难的动员时刻过去了,接下来,将是更加艰苦卓绝的奋斗。
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信心。
她抬起手,轻轻擦去眼泪,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张坚定的面孔,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说道: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从明天,不,从此刻起,金川村治沙保村大战,正式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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