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拾穗儿 > 第27章-挂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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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际青年生态科技创新大赛的颁奖典礼落幕时,京城的夜空正飘着细碎的雨丝。

    拾穗儿攥着沉甸甸的金奖奖牌,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滚烫——

    这枚奖牌上,刻着戈壁的沙粒,藏着奶奶的沙枣香,还有村长冒雨送他进考场的坚决,张教授深夜泥泽中推车时溅在裤脚的泥点。

    她没来得及多停留,就拖着装满获奖材料和实验数据的行李箱,匆匆赶往火车站——要坐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才能回到那个被风沙包裹的家。

    出发前半小时,拾穗儿坐在候车厅的长椅上,最后一遍清点行李。

    蓝布包里的沙枣干是奶奶亲手晒的,每一颗都擦得发亮,装在旧铁皮盒里,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防震盒里装着家乡的土壤样本,是她特意从戈壁沙丘深处挖来的,打算带回学校做进一步分析。

    还有那本磨破封皮的练习册,扉页上张教授写的“好好读书”四个字,被她用透明胶带小心粘了又粘,边角都起了毛边。

    可指尖划过行李箱的拉链时,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戈壁初春没来得及长出嫩芽的沙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拾穗儿!等一下——拾穗儿!”

    突然响起的喊声刺破了车站的嘈杂,带着几分急切,又裹着点气喘吁吁的沙哑。

    拾穗儿猛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去,就看见陈阳抱着两个半人高的纸箱,正从拥挤的人群里跌跌撞撞地挤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实验室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沾着几点淡灰色的粉笔灰,想必是刚从实验室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几缕黑发下,是微微泛红的脸颊——大概是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不稳。

    怀里的纸箱用透明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上面贴着张便签,写着“易碎——科研设备”,字迹和他送的那本《沙漠生态研究年鉴》扉页上的字如出一辙,工整却带着几分拘谨。

    他跑得飞快,黑色的皮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引得周围的乘客纷纷侧目。

    有个小孩差点撞到他,陈阳连忙侧身躲开,怀里的纸箱晃了晃,他赶紧用胳膊死死护住,脚步却没停,眼睛一直盯着候车厅长椅上的拾穗儿,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里。

    “总……总算赶上了。”

    陈阳终于跑到拾穗儿面前,弯着腰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说话时带着明显的喘息,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把怀里的纸箱轻轻放在地上,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水,指腹蹭过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印,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着看向拾穗儿,眼里的光比车站的顶灯还要亮。

    “这是我们团队闲置的便携检测仪,精度特别高,能测土壤湿度、幼苗含水量,还有光照强度……你带回去测沙枣苗的生长数据,比手记准得多,还能省不少时间。”

    拾穗儿看着地上的纸箱,心里忽然一紧——她知道这种检测仪,之前在实验室见过,价格不便宜,而且体积不小,陈阳肯定是抱着这两个箱子,一路从学校赶过来的,说不定还挤了地铁,一路颠簸,肯定累坏了。

    她伸手去接纸箱,指尖刚碰到硬邦邦的瓦楞纸壁,就感受到里面仪器的重量,手臂不自觉地沉了沉。

    “谢谢你,班长,”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因为箱子太重,还是心里的感动翻涌得太厉害,“又麻烦你跑一趟,你下午不是还有生态建模的实验吗?怎么……”

    “实验哪有你重要。”

    陈阳脱口而出,话一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耳朵尖瞬间红了,像被戈壁的日头晒过似的,连忙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露出几分憨厚的窘迫。

    他的手指在帆布包的拉链上反复摩挲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泛黄的书,递到拾穗儿面前——书皮是深绿色的,边角有些磨损,封面上印着《沙漠生态研究年鉴》几个黑色的宋体字,一看就是被反复翻阅过的。

    “这个……我整理实验资料的时候翻到的,里面有几章专门讲沙枣和沙棘混播技术的,还有戈壁土壤改良的案例,对你回去搞生态改良肯定有用。”

    拾穗儿接过书,指尖轻轻拂过磨损的书脊,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翻开扉页,一行工整的钢笔字映入眼帘:“愿沙枣花香,伴你一路顺遂。”

    字迹有力,笔画流畅,却在“顺遂”两个字的末尾,微微顿了一下,墨水晕开一小点,像是写的时候格外小心,又带着点说不出口的忐忑。

    她盯着那行字,心里像被刚熬好的沙枣粥烫了一下,甜丝丝的,又带着点温热的酸涩,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连忙眨了眨眼,把快要掉下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呜——”

    悠长的火车进站鸣笛声突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站台广播里传来乘务员清脆的声音,催促着前往西北方向的乘客尽快检票上车,声音尖锐又急促,像在赶时间似的。

    “该上车了。”

    拾穗儿把书紧紧抱在怀里,书页贴在胸口,能感受到纸张的温度,像陈阳掌心的温度。

    她弯腰去提地上的纸箱,刚用了点力,就被陈阳拦住了。

    “我帮你搬。”

    陈阳说着,弯腰抱起两个纸箱,一手一个,动作熟练,显然是经常干体力活。

    他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白衬衫的袖子被撑得有些紧,却没喊一声累,只是朝着检票口的方向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拾穗儿:“你慢点走,别慌,我在前面等你。”

    拾穗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的暖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她想起备赛最紧张的那几天,每天都要熬夜到凌晨两三点,实验室里只剩下她和陈阳两个人。

    他总是坐在对面的桌子前,陪着她一起改建模方案,写实验报告。

    每当她揉着酸胀的眼睛抬头时,总能看见他悄悄为她留着的那盏台灯——是实验室最靠边的那盏,灯光柔和,刚好能照亮她的笔记本,却不会晃到眼睛。

    桌角还放着一杯温牛奶,是学校食堂最普通的袋装牛奶,他却会提前倒进搪瓷杯里,用热水温着,等她渴了的时候,温度刚刚好,不烫嘴,也不会凉。

    有一次,她熬到凌晨四点,实在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盖上了一件外套,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陈阳的那件蓝色外套,他平时很宝贝,舍不得弄脏。

    她悄悄睁开眼,看见陈阳还在低头写代码,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很长,微微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在做什么很开心的事。

    那一刻,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晨曦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美得像一幅画。

    “快检票了,把车票准备好。”

    陈阳的声音把拾穗儿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已经把纸箱放在了检票口旁边的地上,正回头看着她,手里还拿着她的车票——刚才整理行李时,不小心掉在了长椅上,被他捡了起来。

    拾穗儿接过车票,指尖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暖,带着点薄茧,应该是经常做实验、写代码磨出来的。她连忙收回手,把车票攥在手里,小声说:“谢谢你,班长,总是这么细心。”

    “应该的。”

    陈阳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很干净,也很真诚。

    他帮拾穗儿把行李箱提过检票口,一路送到火车车厢门口,又小心翼翼地把两个纸箱搬进行李架,还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帮她把行李箱放在座位底下,“这个位置好,能看见风景,而且离卫生间近,方便。”

    拾穗儿坐在座位上,看着陈阳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火车马上就要开动了,他却还站在车厢门口,不肯走,只是看着她,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班长,你回去吧,实验还等着呢。”拾穗儿轻声说,眼眶又开始发烫。

    “我再等会儿。”

    陈阳摇摇头,双手抓着车厢门口的扶手,眼神紧紧盯着拾穗儿,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里。

    “戈壁风大,早晚温差能差十几度,你记得多带件厚外套,别冻着。还有,检测仪要是操作不顺,不管多晚,都给我发消息,我远程教你,别自己硬扛。吃饭也要按时吃,火车上的盒饭虽然不好吃,也别饿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操心的家长,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学生,却把她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拾穗儿听着他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怀里的《沙漠生态研究年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呜——”

    火车再次鸣笛,缓缓开动起来。

    陈阳跟着车厢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大声喊:“拾穗儿!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他的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声渐渐淹没,身影越来越小,从清晰的轮廓,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最后消失在站台的尽头。

    拾穗儿趴在车窗上,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站台的影子,才缓缓坐回座位,把脸埋在怀里的书里,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不敢让邻座的人看见自己哭,只能偷偷抹掉眼泪,指尖反复摩挲着扉页上的那行字,一遍又一遍。

    邻座的阿姨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见她抱着书不肯撒手,笑着搭话:“姑娘,这书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吧?看你这宝贝模样,肯定舍不得分开。”

    拾穗儿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把书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嗯,是很重要的朋友,他……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

    老太太笑着点头,眼里满是善意,“年轻真好,有这么贴心的朋友陪着,不管走多远,心里都踏实。”

    火车一路向西,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模样——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绿油油的田野变成了泛黄的草地,最后,终于浮现出戈壁的轮廓。

    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稀疏的沙棘丛顽强地扎根在沙地里,还有远处几棵孤零零的沙枣树,枝桠伸向天空,像是在向远方的人招手。

    拾穗儿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熟悉的戈壁,心里却想起了陈阳——想起他抱着纸箱跑向自己的模样,想起他扉页上的祝福,想起他熬夜陪自己改方案时留的那盏灯,想起他桌角那杯温牛奶。

    心里像是有颗沙枣种子,悄悄发了芽,带着甜意,也带着点不敢触碰的期待,在戈壁的风沙里,努力地生长着。

    她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里面有一张偷偷拍的照片——是备赛那天凌晨,陈阳趴在桌子上写代码的背影,晨曦落在他的发梢上,温暖又安静。

    她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又点开备忘录,写下一行字:“陈阳的检测仪,还有《沙漠生态研究年鉴》,要好好用,别辜负他的心意。等戈壁的沙枣林开花,一定要告诉他。”

    火车在戈壁荒原上穿行,车轮与铁轨撞击出“哐当哐当”的节奏,沉闷又坚定,像是为往后的日子敲着前奏。

    车窗外,暮色漫过沙丘,夕阳把沙堆染成金红,风卷着细沙掠过车窗,却吹不散车厢里的暖意。

    拾穗儿怀里抱着一摞裹得严实的书,是陈阳从京城图书馆借来的农业手册,扉页上还留着他工整的铅笔批注,指尖蹭过那些字迹,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也能想象出陈阳在月台上的模样——眼神亮得像星空,说“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反复叮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明明是独自踏上归途,明明知道前方有风沙、有难题,可这句话像一团暖火,焐在心底,让她浑身都透着踏实——因为她清楚,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一颗心正和她紧紧贴在一起,惦记着她的归程,盼着与她并肩。

    这份跨越山海的挂牵,不是负担,是藏在心底的动力,让她哪怕独自面对风沙,也像身后站着整片星空,敢把脚步踏得坚定,敢把希望种进贫瘠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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