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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冬日的早晨,女儿吃饱了奶,在她亲手做的碎花小棉被里睡得正香。杜雪华记得自己离开时还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小小身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朝阳透过窗棂,在她粉嫩的小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谁知仅仅两三个小时后,当她从地里提前回来喂奶,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时,摇篮已经空了。
那一瞬间,天地仿佛在她眼前碎裂。
杜雪华踉跄着扑到摇篮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还残留着女儿体温的小被子,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像疯了一样在屋里转圈,掀开床单,打开衣柜,甚至趴在地上看向床底——什么都没有。
当她终于找到在地里干活的高长河时,已经语无伦次:“瑶瑶…不见了…摇篮是空的…”高长河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几天,红星大队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挨家挨户地询问,把附近的山林、水塘都找遍了。
高长河甚至徒步走了二十里路到公社报案,但那个襁褓中的女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摇篮。
直到大学报到截止日期的前三天,他们才不得不收拾行囊。
杜雪华把女儿的小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最底层。火车开动时,她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红星大队在视野里一点点变小,泪水终于决堤。
在大学的那几年,他们从未停止寻找。
这次从部委调任白云市,高长河在赴任的飞机上就一直望着窗外的云海出神。
空乘送来餐食时,他正无意识地在舷窗上写着一个“瑶”字。秘书注意到,书记的眼角有些湿润。
在白云市的这些日子,他暗中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渠道。公安局的老档案、当年红星大队的知情人等,但线索总是断在最关键的地方。
直到今天,在教室后门看见苏汐的那一刻。
那姑娘讲课时的神态,微微侧头的姿势,还有不经意间用手指轻点下巴的习惯——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他竟然看得失神了,直到秘书轻声提醒:“高书记,高书记?”
他猛地回过神,深深叹了口气。
眼神中的落寞难以掩饰,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
女儿啊,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这个在心中问过千万次的问题,今天格外沉重。
讲台上的苏汐其实终于已经注意到了后门外的三个人。
校长的秃顶在走廊灯光下反着光,年轻的那个应该是秘书,但中间那位中年人…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时,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起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涌上心头,让她差点忘了正在讲解的课文。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背上。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的心思却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下课后,她抱着教案回到语文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拿起那支用了三年的红色钢笔,准备批改学生的作文。
但笔尖在纸面上悬了很久,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那个中年人的面容总在眼前晃动——他微蹙的眉头,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双似乎藏着很多故事的眼睛。
她甚至能回忆起他穿着深灰色夹克的样子,领口露出一截白色衬衫。
“奇怪…”她放下钢笔,自言自语。明明素未谋面,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教6班语文的李老师端着茶杯走进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今天谁来我们学校了?”
“谁啊?”几个老师围了过来。
“市委高书记!我刚才在行政楼那边看见了,教育局的吴局长亲自陪着呢。”
“高书记?就是那个最年轻的省委常委?”
“对啊,听说才四十余岁,看上去更年轻。”
苏汐手中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红色的墨水在水泥地上溅开一朵小花。高书记?那个站在教室后门的中年人,竟然是市委书记?
她弯腰捡起钢笔,心跳得更快了。为什么一个从未谋面的高官,会让她产生这种奇怪的亲切感?
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宁。批改作文时,差点把“拟人”写成了“亲人”;备课的时候,对着教案发了好几次呆。
放学铃声响了,她还在对着窗外发呆,直到值日生来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回到家,婆婆王红正在厨房里忙碌。自从上个月查出怀孕,她就被全家人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汐汐回来啦?”王红从厨房探出头,“先去休息一会儿,饭马上就好。”
苏汐应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高书记的身影总在脑海里打转。
王红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过来,敏锐地察觉到儿媳的心不在焉:“汐汐,是不是不舒服?怎么看着没什么精神?”
“没事的妈,”苏汐连忙拿起一个苹果,“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王红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要是累了就先去躺会儿,吃饭我叫你。”
这时章恒回来了。他在门口换鞋时,苏汐听见他打了个喷嚏。
“还是骑摩托车去的?”苏汐关切地问。
章恒在沙发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嗯,胡政委坐着我那辆三菱今天又去市里开会了。”
“要不…你明天开我们家的车去吧?”苏汐轻声建议,“这么冷的天,总骑摩托车也不是办法。”
章恒愣了一下。那辆丰田越野车他一直不敢开到单位,就是怕影响不好。但想到今天在寒风中骑车的滋味,他咬了咬牙:“行,明天就开咱们自己的车。”
晚饭时,王红做了一桌子菜。红烧排骨、清蒸鲈鱼、山药炖鸡汤,都是苏汐爱吃的。
“妈,您这也太丰盛了。”章恒笑着给母亲夹了块排骨,“我们这是沾了汐汐的光啊。”
王红笑眯眯地给苏汐盛了碗汤:“那当然,现在汐汐可是一人吃两人补。”
温馨的灯光下,一家人其乐融融。但苏汐注意到,章恒虽然笑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她知道,车子的事让他很窝火。
晚上躺在床上,章恒像往常一样从背后轻轻抱着她。怀孕后,他们养成了睡前聊天的习惯。
“今天高书记来你们学校了?”章恒突然问。
苏汐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丈夫模糊的轮廓:“你怎么知道?”
“听同事说的。”章恒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听说他还听了你的课?”
“嗯…”苏汐犹豫了一下,“恒哥,有件事很奇怪…我看到高书记的时候,总觉得特别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章恒的手臂微微收紧。前些日子暗中调查的线索一个个在脑海中闪过——苏汐的出生时间、被收养的地点、年龄都对得上。
更重要的是,他托人查到的信息显示,高长河夫妇当年确实在红星大队丢过一个女儿。
“老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有没有可能…高书记就是你爸爸?”
怀里的苏汐猛地颤抖了一下。良久,她才轻声说:“会吗…可能吗?”
不等章恒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不可能的…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
章恒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调查结果,毕竟一切都还只是推测。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命运的齿轮正在悄悄转动。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树枝头,清冷的月光流淌进卧室,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白。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冬夜,一些沉睡多年的秘密,正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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