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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琪盘腿坐在炕上,橘黄色的灯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五十多个或厚或薄的红包一一拆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新钞票特有的、略带涩意的油墨气味,混杂着红纸袋的淡淡纸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将钞票仔细地按面额分类,指尖划过纸币上细微的凹凸纹路,反复清点了三遍,才最终确认——足足六万元整!这笔“巨款”在铺着大红牡丹花床单的炕上堆起了一个惹人喜爱的小丘,映得她眼底都亮晶晶的。心里那股美滋滋的甜意,像刚揭开的蜂蜜罐,浓得化不开。她不由得想起村里那些大操大办的婚礼,新人提前几天就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光是应付流水般的席面和错综的人情往来就耗尽心力。相比之下,昨晚那场纯粹由朋友们心意汇聚而成的宴席,显得如此珍贵和实惠。她长长舒了口气,带着满足的疲惫,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方海。可一回头,却见那个说好要陪她数钱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和衣仰面躺在炕的另一边,发出了沉缓而均匀的呼吸声。灯光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放松下来,眉宇间还带着昨夜狂欢留下的倦意,但嘴角却微微上扬,挂着一个心满意足、近乎憨然的弧度,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王佳琪心里那点小小的埋怨瞬间被一股更柔软的情绪取代。她轻手轻脚地挪下炕,赤脚踩在微凉的水泥地上,将那一大叠钞票用一块干净手帕包好,郑重地放进衣柜最底层的抽屉,还上了锁。然后,她才回到炕边,替他脱掉有些硌人的外套,费力地挪动他沉重的身躯,让他枕得舒服些,又拉过那床半新的碎花薄被,仔细从他肩膀盖到脚踝。做完这一切,她才吹熄了灯,在自己那一侧躺下。黑暗中,听着身畔男人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被窝里渐渐升腾的暖意,她几乎是一阖眼,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或许是真累狠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王佳琪再次睁眼时,强烈的日光已透过窗帘缝隙,在炕席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被窝里只剩一片凉意。心里一慌,连忙支起身子去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赫然指向了六点半!在习惯早起的农村,这简直算是睡懒觉了。她顿时有些脸上发烧,急忙掀被起身,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裳,又将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想着赶紧收拾妥当出去看看。
而此时,方海正睡眼惺忪地站在正房门口,被他妈妈扯着袖子低声数落。“你个死小子,几点了才起?佳琪呢?”
“妈……饶了我吧,困得魂儿都没归位呢……”方海眼睛都睁不开,全靠意志力拖着脚步,一屁股歪在堂屋的方凳上,身子一软就想往桌子上趴,“啥天大的事啊,不能等睡醒了再说……”
方海妈妈朝里屋努努嘴,声音压得更低:“你们俩……昨晚没睡一个被窝?我早上过去瞅了一眼,佳琪睡得沉,你倒是跑外边炕上挺尸去了?”
“哎哟我的亲妈……”方海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媳妇儿是娶回来疼的,不是娶回来当下人使唤的。折腾一天,她比我还累,我一身酒气汗臭的,再挤着她还能睡好?您就别瞎琢磨了行不行?”
“哈哈哈!听见没方俊?好好学学!二哥这才叫会疼人!哪像你,半夜抢我被子毫不客气!”一道清脆又带着戏谑笑意的女声像颗小石子投入水面,瞬间打破了堂屋略显沉闷的空气。
方海一个激灵,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只见弟弟方俊和他对象娇娇正坐在靠墙的炕沿上。娇娇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几乎没骨头似的歪在方俊身上。被未来弟媳这么直白地调侃,方海脸上有点挂不住,残存的睡意算是被彻底赶跑了。
“娇娇,方俊,你们啥时候溜进来的?我咋一点动静没听见。”他搓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清醒点。
“我们鸡叫头遍就过来啦!还帮阿姨熬了粥、拌了小菜呢!”娇娇性格泼辣爽快,说话像蹦豆子,“本来想去砸你们门,被阿姨拦住了,说你们昨晚回来得晚,让多睡会儿。二哥,你们昨晚几点散场的?肯定闹到后半夜了吧?阿姨说她竖着耳朵都没听见你们啥时候进的院门。”
娇娇和他们兄弟俩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熟稔得跟一家人没两样,在方家比自己家还随便。方海从来都拿她当亲妹子看待,没什么“未来弟媳”的隔阂。
“到家都快十二点半了。”方俊在一旁证实道,语气里也带着笑意。
“啊?才十二点半啊!”娇娇一听,立刻懊恼地捶了方俊一下,“我说什么来着?就不该听你的去看那破电影!早知道你们散得这么早,我爬也爬去了!亏大了亏大了!”她说着,像是突然想起正事,麻利地从方俊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正正的红包,跳下炕沿,塞到方海手里,“二哥,拿着!新嫂子过门,这是我和方俊的一点心意,钱不多,就是个意思,你别嫌少就行。我可听说了,昨晚你那帮哥们儿出手可大方了!”
“哎,这不行,你们俩正攒钱的时候,我们不能要。”方海连忙推拒,想把红包塞回去。
“必须拿着!这是规矩!”娇娇不由分说,用力把红包拍进他掌心,手指紧紧攥住他不让推辞,“新嫂子头回见面,我们做弟弟弟媳的,哪能空着手?快收好!”说完,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转身又灵巧地爬回炕上,极其自然地缩进方俊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响亮地亲了一口,方俊也笑着揽住她的腰,习惯了她这份热情。
虽说是一起长大,但眼见这小两口在母亲面前也如此黏糊,方海还是觉得耳根有点热,目光不自在地飘向门口。他把红包放在磨得发亮的八仙桌上,转向母亲:“妈,您这么郑重其事地把我薅起来,到底为啥事?”
方海妈妈也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目光从那对腻歪的小儿女身上收回来,脸色变得严肃了些:“方海,家里的情况你是最清楚的。现在娇娇爸妈总算松了口,意思是等秋收一完,就给他们把事办了。所以妈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你们小两口,能不能想法子搬出去单过?把这正房腾出来,好好粉刷收拾一下,给他们当新房。等你们兄弟俩都成了家,立了业,我这辈子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心里就踏实了。”
“这么快?”方海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面露难色,“方俊不是有自己那间西厢房吗?收拾出来给他们当新房不行?我们这昨天才刚办事,今天就让我们搬,让我们上哪儿落脚去?”
“他那间小屋,进去转个身都嫌憋屈,比咱家灶房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摆新家具?只能先委屈你们想想办法了。”母亲叹了口气,皱纹里刻着无奈,“要么,看看家里这点钱,再找亲戚借点,紧着在旁边搭间小点的偏房?要么,先找个相熟的人家借住一阵?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个章程出来。”
方海沉吟片刻,试着提议:“要不……我们搬方俊那屋去?我们家具少,就一个衣柜一张炕桌,挤挤应该能行。”
“那可不行!”母亲立刻摆手打断,“你们家具是不多,可佳琪娘家陪送的那电视机、洗衣机,都是占地方的大件,他那小鸽子笼怎么摆得下?再说了,哪有大儿子住小偏房,倒让小儿子住正房的道理?说出去让人笑话!”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王佳琪走了进来。她显然刚匆匆梳洗过,额前的发丝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脸颊红润,身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味。
“嫂子,你醒啦!是不是昨晚数钱数得手软,今天起不来炕啦?”娇娇立刻从方俊怀里探出头,热情地高声打招呼,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你是……哦!”王佳琪闻声愣了一下,目光落在炕上那个与方俊姿态亲昵、笑容明媚的女孩脸上,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你是娇娇吧?常听方俊说起你,今天总算见着了。”
“嫂子,他是不是背地里总说我坏话?”娇娇仰起脸,手指轻轻戳着方俊的下巴,半真半假地“兴师问罪”。
“他可没说过你半句不好,”王佳琪笑着回应,语气温和,“净夸你又能干又懂事,对他照顾得周到。”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两人紧紧依偎、几乎密不可分的身影,又飞快地掠过婆婆和方海脸上那略显复杂的神情,心里掠过一丝微妙的局促和茫然。这种毫不掩饰的亲热,在她过往的经历里是极少见的,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幅过于浓烈的画面,将视线转向一家之主的婆婆,温顺地叫了一声:“妈,早上好。我起晚了,真是对不住。”
王佳琪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让正房里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氣氛,变得更加复杂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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