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长白山北麓的腊月,风跟刀子没什么两样,刮到脸上,肌肉马上就失去了知觉。陈骁蹲在探方边上,对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了口白气,那点热气瞬间就没了影儿。
擦,这鬼天气,真要了人命。这都快一年了,什么收获也没有。在这么熬下去,人最后在哪都不知道。这里,可能将一无所获,古老的印证,怎么实现?博士后的答辩,将何去何从。
竟跟这些碎陶片打交道,说不泄气是假的。
“陈骁,快来,这儿……这儿有货,硬的。”最底层传来同学赵磊的声音来,变调而激动。
陈骁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俯下身子往下瞧。李教授也跟了过来,依然是那么四平八稳。
这老家伙,肚里装着东西,谁也摸不准。
李教授蹲下身,眯眼看了看那处冻土缝隙,从包里掏出放大镜递给陈骁:“骁子,仔细看看。”
陈骁利索地顺着木梯下到坑底。趴下身,凑近那圈青绿,用放大镜仔细看着,青铜边缘的鹿纹刚露出来时,他指尖无意中蹭过鹿眼的绿松石,一丝极淡的麻意一闪而逝。陈骁握了握下手,用放大镜仔细的辩别,“老师,是青铜,边缘有刻痕……像是鹿的腿。”
“你两个小子小心点,这个收了,咱回家过年。”
陈骁与赵磊一下子兴奋起来,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早点脱身,就早些脱离苦海。
两人配合默契,一点点剥离冻土。
太阳渐渐升高,那青铜器的真容慢慢显露出来,一面直径近一尺的铜镜,镜背雕刻着八只姿态各异的奔鹿,鹿眼处的绿松石蒙着尘,却依然透着幽光。
“八鹿纹镜,是靺鞨贵族的宝贝啊!”赵磊激动得声音发颤,伸手就要去摸。
“别碰。”李教授突然惊呼,“这,”眉头紧锁,“这虫鸟篆……我在一份残缺的、来源不明的古老手稿,拓片上见过类似的符号,记载着与‘天’有关的禁忌力量”。
陈骁心里莫名一紧,话音未落,赵磊的指尖已经碰到了镜缘。猛然间,镜面泛起一层白茫茫的寒气,凝而不散。
“哎哟!冰死我了。”赵磊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另一只手急忙捂上,满脸的惊异。
陈骁担心文物受损,伸手想去拂开那层白雾。就在他指尖触及白雾的刹那,一股能冻裂灵魂的森寒,便顺着神经末梢倒卷而上。
他感觉整条左臂的血管都在痉挛,像是有无数冰棱在骨缝里横冲直撞。
这种痛感与现代医学课本里描述的神经痛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痛楚,仿佛有人用铁钩子,在抽打他的每一根神经,连指甲缝里都渗出细密的冷汗。
当他跌入黑暗的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闻到了血腥味。不是考古现场出土文物那种干涸的锈腥,而是带着体温的、新鲜血液混合松脂的刺鼻气息。
他想抬起手去捂伤口,却发现原本修长的指节变得粗粝,指甲边缘嵌着常年磨出的倒刺。
这种陌生的触感让他一阵眩晕。
他低头看见自己沾满雪粒的鹿皮袍子时,胃部猛地抽搐起来,就像每次在实验室闻到福尔马林时的生理反应。
再睁眼时,大祚荣左臂的箭伤正在持续流血。他本能地想要用袖口按住伤口,却发现古代人的肌肉记忆与现代人截然不同,当他试图抬手时,肩胛骨发出咯吱的摩擦声,像是生锈的齿轮突然启动。
这种迟滞感让他想起第一次操作考古探方的洛阳铲,那种需要重新校准身体平衡的陌生体验此刻十倍百倍地放大。
最令他惊恐的是呼吸节奏。
现代人习惯的深长腹式呼吸在这里完全失效,胸腔只能进行短促的浅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雪刺入肺管的灼烧感。
这种生理限制让他想起在长白山冻土层下挖掘时,因缺氧导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同的是,此刻的窒息感真实得可怕,甚至能尝到铁锈味的血沫混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的意识像被冻结,然后彻底地陷入黑暗。
“呃……”
刺骨的冰冷和左臂钻心的剧痛传来,将陈骁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公元698年,粟末水畔,他成了大祚荣,靺鞨首领的三儿子。阿玛新丧,二哥大祚庆与契丹人勾结,要将他这个潜在的汗位竞争者斩草除根。
但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深深的抓住了他的心,满族那种纯纯的热血,在他的内心中奔腾。
一股源自白山黑水间的灼热洪流,带着先祖的呼号,冲垮了他作为陈骁的堤防”。
记忆的最后,是一支从背后射来的冷箭。
粗野的呼喝声夹杂在风雪的呼啸中,用的是靺鞨语,却充满了契丹人特有的腔调:“别让大祚荣跑了。”
陈骁,或者说,现在的大祚荣,猛地睁开眼。漫天大雪砸在脸上,他低头,看见一支粗糙的箭杆从自己左臂穿过,鲜血冻成了黑红色的冰痂。
八鹿纹镜的幽光、李教授的惊呼……现代的记忆碎片,像玻璃渣一样在脑中翻滚,与眼前暴雪、酷寒和濒死的剧痛猛烈对撞。
我这是……梦里?还是真的……到了这里?成了这个快要死的靺鞨王子?
“阿哥,你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大祚荣背靠在美人松树杆上,抬头看到伴当乌力罕正趴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缺口的铁刀。
“乌力罕……”大祚荣下意识地叫出名字,声音沙哑干涩。
“欸!阿哥,是我。”乌力罕见他醒来,眼中有了光,但马上又被焦急取代,“契丹崽子围上来了,拔野古那个杂种带的路,咱们就剩……就剩十几个弟兄了。”
大祚荣艰难地抬眼望去。他们躲在雪坡美人松林里,身边稀稀拉拉围着十来个靺鞨战士,个个带伤,脸上写满了绝望。坡下不远处,几十个契丹兵正缓缓逼近。为首的头目,正是拔野古。
怎么办,反抗吗?‘会死的。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属于陈骁的、充满恐惧的声音在心底尖叫。但立刻,另一股更原始、更灼热的情感,属于大祚荣的屈辱、愤怒,和对身后这群追随者的责任,像岩浆一样喷涌而出,将那份怯懦烧得灰飞烟灭。
他伸手摸向胸口,指尖触到温润的玉珏。掏出来时,玉珏上“祚”字的纹路竟与记忆中铜镜鹿纹的线条严丝合缝。
玉珏贴上掌心的瞬间,左臂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竟随之轻了许多,但一股仿佛灵魂被抽走一部分的深沉疲惫感也猛地袭来,让他一阵恍惚。
“这,是族群的古老图腾?”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