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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实证院的木门被叩响三声。陈小栓揉着发红的眼从炭盆边直起腰,他昨夜在木板上刻了半宿“剂量梯度实验”,指节还沾着黑灰。
云知夏已经站在药案前,素色裙角扫过满地羊皮纸,她拾起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的曲线图上,红绿黄三色用朱砂、藤黄、靛蓝分明标着。
“去把木架搬到院门口。”她将图卷塞进陈小栓怀里,“再找块白墙,我要当众画。”
陈小栓愣住:“王妃,外头还有禁军守着……”
“守着的是院门,不是百姓的眼睛。”云知夏推开窗,晨风中飘来隐约的人声——自禁军封锁实证院后,每日都有百姓围在墙外,有染过疫的老妇,有丢了孩子的妇人,还有攥着药渣来问的药农。
她望着墙根下晃动的人影,指腹摩挲过图上的绿区,“他们要的不是药,是个准头。”
辰时三刻,白墙前的木架支起。
云知夏踩着木凳,炭笔在墙上划出第一道流畅的弧线。
百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禁军甲胄碰撞的脆响混在其中,却压不住此起彼伏的惊叹。
“绿区可活。”她笔尖点在最低处,“药下到这儿,人能好好活着。”
人群里挤进来个戴斗笠的老丈,举着药包喊:“那黄区呢?”
“黄区慎用。”炭笔往上移,“得看体质、看时辰、看病症,像走冰面——”她扫过人群里几个面黄肌瘦的病人,“能过,但得小心。”
“红区呢?”有个小娘子攥着帕子,眼里泛泪,“我阿爹喝了太医院的药,吐了三天血……”
云知夏的炭笔顿住。
她垂眸看向墙下,那小娘子腕上还系着守丧的白麻。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一道暗红的药疹——和上个月实证院记录的“乌头过量”病例一模一样。
“红区——”她重重按下炭笔,在曲线顶端划出刺目的红叉,“即死。”
人群炸开了锅。
有老妇跌坐在地哭嚎:“怪不得我家那口子喝了三副‘神授方’就没了!”有药农拍着大腿骂:“说什么仙人传的方子,合着是要人命的!”禁军首领在墙外攥紧刀柄,甲叶摩擦声里,云知夏提高声音:“从今日起,实证院的每味药,都得过这三区!”她转身指向陈小栓怀里的图卷,“这不是我定的规矩,是药定的——你看它救不救人,毒不毒人!”
日头移到中天时,赵典簿的青衫沾着牢里的霉味冲进院门。
他袖中半片焦纸被汗水浸得发软,见到云知夏时膝盖一弯:“王妃,楚大人……”
云知夏正给陈小栓补曲线图的批注,闻言抬头,见他袖口渗着淡红——是血。
“他又寻死了?”
“昨夜悬梁,被狱卒救下。”赵典簿摸出焦纸,指腹蹭过上面暗红的字迹,“小人去时,他正用指甲蘸血在墙上写‘梦药房’,手腕割得深可见骨。”他喉结滚动,“他塞给我这个,说‘紫藤入药,霜髓引火,梦授者,薛党也’。”
云知夏接过焦纸,炭笔在“薛党”二字下重重划了道。
薛怀安,二十年前太医院掌令,编《太医典》时称所有药方皆“梦中仙人所授”,从此太医院开药只依古方,再无人敢试新药。
原主当年被灌的毒药,方子便出自《太医典》里的“安神汤”——所谓“仙人”,原是薛党自己。
“去查京城七家官办药堂。”她将焦纸递给赵典簿,“重点查‘紫藤香’的流向。薛怀安当年最善用紫藤掩毒,霜髓四号要起效,得用它做引子。”
赵典簿领命要走,院角突然传来惊呼。
“水!水臭了!”
三个学徒捂着嘴从井边跑过来,其中一个扶着石墩干呕,吐出来的全是泛绿的酸水。
云知夏蹲下身,指尖蘸了蘸地上的呕吐物,凑到鼻前——是铁锈味里裹着一丝甜腥,像腐烂的紫藤花。
“霜髓四号。”她起身时带翻了药凳,“去取银簪。”
陈小栓递来银簪,插入井中不过三息,尖端便泛起黑紫。
云知夏盯着井水翻涌的气泡,突然笑了:“他们急了。”她解下外衫系在腰间,“打十桶水上来,每桶加两钱甘草,稀释十倍。”
“王妃,这水有毒!”学徒急得直跺脚。
“毒要毒得明白。”她抄起木桶走向井边,“我要看看,稀释后的霜髓四号,在兔子体内怎么走。”
三日后,《毒素代谢图》贴在了北城济世堂的朱漆大门上。
图中红线像条毒蛇,从济世堂的标记一路爬向太医院的药库。
云知夏站在台阶上,望着围过来的百姓:“你们看,这毒素从哪儿来的?从这儿——”她指尖戳在“济世堂”三个字上,“薛怀安的旧部,还在拿‘神药’当刀子使!”
济世堂的伙计想撕图,被百姓们拦住。
有个老药工挤到前面,盯着图上的曲线直发抖:“怪不得上个月进的紫藤香多了三车,说是‘供奉太医院’,合着是拿来配毒!”
当晚,萧临渊的玄色大氅裹着风雪撞进实证院。
他腰间的玄铁剑还滴着水,显然是翻了后墙进来的。
“济世堂烧了。”他将一卷染血的密报拍在案上,“子时走水,账册全成了灰。”
云知夏正在整理赵典簿抄来的药堂账册,闻言头也不抬:“烧得了账,烧不了数据。”她抽出最底下一叠,纸页边缘还沾着药渍——是赵典簿用草纸抄的三年进出货单,“紫藤香每月十五进,分三路:太医院、户部库、靖王府侧门。”她提笔在“靖王府侧门”上画了个圈,“有人想把水搅浑,连你都拖下水。”
萧临渊的指节捏得发白,玄铁剑嗡鸣着出鞘半寸。
“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的胆子——”
“别急。”云知夏按住他的手背,“他们要的是乱。”她将账册推过去,“你看这三路,最后都汇到北境。”
烛火突然摇晃起来。
萧临渊的瞳孔骤缩,他认出那是北境军报里常出现的标记——黑甲卫的暗号。
后半夜,实证院的药炉烧得噼啪响。
云知夏捧着楚昭南的血书站在炉前,血字被火舌舔卷着,渐渐蜷成灰蝶。
她摸出块新凿的石碑,上面“药理实证院,以火验真,以血记实”十二个字还带着石粉。
“你用梦害人。”她将血书灰烬撒进炉中,“我用试救人。”
北境雪原深处,黑甲首领将密报投入火盆。
地图上,京城、北境、户部三库被红线连成三角,火光照着他嘴角的冷笑:“霜髓计划,该收网了。”他抽出刀,刀刃映出“焚城”二字,“等这把火烧完,看她拿什么……”
风雪卷着刀鸣掠过实证院的青瓦。
云知夏站在药炉旁,望着陈小栓抱来的三十六味药材——都是明日要试的新药。
她伸手摸向最上面的药包,指尖触到干燥的药草时,突然顿住。
窗外,有乌鸦扑棱着飞过,啼声里裹着一丝异样的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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