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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战前那份刻意维持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平静,在高考前一天下午,被一阵熟悉而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凌霜刚结束午休,正坐在宿舍床沿,最后一次清点明天要带入考场的准考证、钢笔和铅笔,确保万无一失。空旷的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并且,那脚步声似乎是朝着她这间宿舍来的。她的心微微一紧,在这个几乎人去楼空的时候,会是谁?
敲门声响起,谨慎而带着乡音:“霜丫头?在屋里不?”
是姜大伯的声音!
凌霜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村长姜大伯,他身后还跟着几位熟悉的乡亲面孔——木匠何叔、邻居二婶,还有一位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三爷爷。他们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写满了殷切的期盼。
“大伯!何叔!二婶!三爷爷!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凌霜惊讶得有些语无伦次,连忙侧身让几位长辈进屋。狭小的宿舍因为突然多了几个人而显得有些拥挤,但也瞬间充满了熟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温度。
“明天就考试了,咱们村儿商量着,得来个人看看你,给你加把子劲!”姜大伯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憨厚地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得有些过分的宿舍,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二婶把一个沉甸甸的竹篮子塞到凌霜手里,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还带着母鸡体温的新鲜鸡蛋,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腊肉,几把翠绿的青菜,还有一小袋自家磨的玉米面。“霜丫头,考试费脑子,得多吃点好的!这都是自家产的,干净!”二婶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爽利,却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何叔则递过来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面是几张珍贵的全国粮票和零零碎碎凑起来的几块钱。“这点儿,你拿着,在县城里,啥都要钱,别亏待了自己。”何叔话不多,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三爷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上前,用那双看尽了村子几十年风霜的、浑浊却依旧有神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凌霜,声音苍老而缓慢:“霜啊,别紧张。咱们姜家坳,多少年了,就没出过像你这样的秀才苗子。你爹娘在天上看着呢,咱全村老少爷们,也都看着你呢。好好考,给咱山里人争口气,给咱姜家坳……争个光!”
“给咱村争光!”姜大伯重重地重复了一句,其他几人也都用力点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凌霜身上。
那一刻,凌霜感觉接过的不仅仅是鸡蛋、粮票和食物,更是整个姜家坳沉甸甸的、火烫的期望。那期望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精心构筑的心理堤防,直击心灵最柔软的地方。鼻子一酸,眼眶迅速发热,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滚落。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大山,轰然压在她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深知“争光”这两个字的分量。它意味着她不仅仅是在为自己和家庭的命运而战,更是在为身后这个贫困却朴实的村庄的荣誉而战。如果考不好,她如何面对眼前这些慈祥而期盼的面孔?如何面对村里那些曾经你三块我五块为她凑学费的乡亲?
然而,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另一种更加强大的情感也在心底澎湃奔涌——那是被认可、被需要、被寄予厚望所带来的巨大鼓舞。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挣扎求存的孤女,她的身后,站着整个姜家坳!她的每一次挑灯夜读,每一次咬牙坚持,都不仅仅是为了“走出去”,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回来”,回报这片土地和这些善良的人们。
“大伯,二婶,何叔,三爷爷……谢谢,谢谢您们……”凌霜的声音哽咽了,她低下头,深深地向几位长辈鞠了一躬,“我……我一定尽力!”
她没有夸下海口,只是承诺“尽力”。但她的眼神,在泪水洗净后,透出的是一种比言语更坚定的光芒。
乡亲们没有久留,他们知道明天就要考试,不能让凌霜分心。姜大伯又叮嘱了几句“晚上睡好”、“别紧张”之类的话,便带着众人起身告辞。凌霜一直把他们送到校门口,看着他们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县城喧闹的街角,久久没有动弹。
回到寂静的宿舍,看着那一篮子带着乡土气息的食物和那叠凝聚着乡亲心意的粮票,凌霜的心潮久久难以平静。她小心地将东西收好,然后走到窗边,望着远方连绵的群山轮廓。那里,是姜家坳的方向。
压力化作了更加清晰的使命感,鼓舞凝聚成了更加坚定的决心。她想起自己曾在心里立下的誓言,此刻,那誓言因为注入了全村人的期望,而变得更加神圣和不可动摇。
傍晚,她没有再去操场散步,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她拿出乡亲们送来的一个鸡蛋,在宿舍走廊尽头公用的煤油炉子上小心翼翼地煮熟。剥开蛋壳,露出嫩白的蛋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在品尝着那份厚重的期望与温情。
夜晚如期降临。凌霜躺在床上,不再去回想知识点,而是让乡亲们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充满期盼的脸庞在脑海中浮现。他们的嘱托,如同最有力的战鼓,在她心中擂响。
这一次,当她闭上眼睛时,心中的默念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我准备好了。为了所有相信我、期待我的人。
万籁俱寂,星辰闪烁。一场关乎个人乃至一方水土尊严的战役,即将在黎明后打响。而少女的心中,已装下了比个人命运更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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