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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上的药罐还温着,屋里弥漫着未曾散尽的苦涩气味。凌霜刚把碗筷收拾妥当,正准备拿出课本温习一下功课,就听见院门外传来邮递员老陈叔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叫喊:“姜家坳!姜凌霜!盖章信!”这一声呼喊,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让凌霜的心猛地一跳。盖章信?除了在南方打工的大哥凌风,还会有谁给他们家寄需要盖章收取的正式信件?
她几乎是跑着冲出屋子的,连围裙都忘了摘。深秋上午的阳光带着点暖意,斜斜地照在院子里,却驱不散她心底因这突然的呼唤而生出的那丝莫名的不安。
邮递员老陈叔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旧自行车,站在低矮的院墙外,手里扬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霜丫头,是你大哥的信吧?从南边工地来的,快拿章子来。” 老陈叔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他们这个穷家,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几封外地来信。
“哎!谢谢陈叔!您等等!”凌霜应着,慌忙转身回屋,从母亲枕头下那个小小的、锁着的木匣子里(钥匙她贴身藏着),取出那枚用肥皂角刻成的、歪歪扭扭的“姜凌霜”私章。母亲被外面的动静扰醒,虚弱地问:“霜丫,谁来了?”
“是陈叔,大哥来信了!”凌霜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期盼。
听到是大儿子的信,姜氏挣扎着想坐起来,眼中焕发出难得的光彩:“快……快拿来我看看……”
凌霜快步出去,小心地在收件单上盖上章,从老陈叔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是的,沉甸甸的,不仅因为里面厚厚的信纸,更因为它所承载的分量。信封上,是大哥那略显稚嫩却一笔一画极其认真的字迹,寄出地址是某个她从未听过的南方城市,后面跟着“南江建筑工地”的字样。
握着那封信,凌霜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微微出汗。她谢过老陈叔,几乎是捧着这封珍贵的家书回到母亲床前。
“妈,信来了。”她坐在床沿,小心地撕开信封的封口。首先摸出来的,是一小叠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东西。打开报纸,里面是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有十元的,五元的,更多的是皱巴巴的一元、两元纸币,甚至还有几张毛票。所有的钱都带着一种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气息,仿佛能透过这纸张,看到大哥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场景。
凌霜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五元八角。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笔能解决很多实际困难的“巨款”了。她的鼻子瞬间就酸了。
姜氏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抚摸着那些钞票,眼泪无声地滑落:“这孩子……这得流多少汗啊……”
凌霜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展开那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白纸,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软了。
“爹,妈,小霜,小雪,小宇:” 大哥的开头永远是这么朴实,把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也放在首位。
“你们好。见字如面。我这边一切都好,活虽然累点,但能吃飽饭,工头也还算照顾,你们不用担心。”
凌霜仿佛能看到大哥写信时,一定是在工棚里,就着昏暗的灯光,趴在简陋的床板上,认真地汇报着“好消息”,把所有的艰辛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天气转凉了,家里冷了吧?妈的老毛病是不是又犯了?小霜,你一定要记得按时给妈熬药,别舍不得钱。我这次寄回去三十五块八,是我这两个月省下来的。你拿着,该给妈买药就买药,该给你和小雪、小宇添件厚衣服就添衣服,千万别苦着自己。尤其是小霜你,正在长身体,又要读书,营养得跟上。”
读到这儿,凌霜的视线模糊了。大哥自己在那陌生的城市里,干着最累最苦的活,却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寄回来,惦记着母亲的病,惦记着弟妹的冷暖。
“小霜,你的信我收到了。知道你期中考试又考了第一,哥真为你高兴!咱家就数你读书最厉害,你一定得坚持下去。别担心家里,有哥在呢。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安心念你的书。就是……就是哥没什么文化,也帮不上你别的,只能出点傻力气……”
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大哥的期盼和牺牲,像一股滚烫的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却又带着灼人的酸楚。他用自己的青春和力气,为她换来了这张安静的书桌。
“小雪,小宇,你们要听大姐的话,好好读书,别调皮。帮大姐多干点活,她一个人照顾家,太辛苦了。”
“爹,妈,你们保重身体。等我再多干些日子,攒点钱,就回去看你们。”
信的结尾,是简单的“儿凌风 敬上”,下面还仔细地标明了日期。
凌霜念完信,已是泣不成声。姜氏更是早已泪流满面,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些带着儿子体温的钞票,喃喃道:“我苦命的儿啊……”
屋里被一种沉重而又温暖的氛围笼罩着。这封信和这些钱,像是一剂强心针,也像是一副更沉的担子,压在了凌霜的肩上。她感受到的不是施舍,而是大哥用汗水和前途为她铺就的路。这条路,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走好。
她擦干眼泪,把信仔细地折好,连同那些钱,重新用报纸包起来,放进木匣子,锁好。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泪眼婆娑的母亲,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
“妈,您别难过了。大哥在外面拼,就是为了这个家。我们在家里的,更不能泄气。您的病会好的,我和凌雪、凌宇的书也一定会读下去。这个家,散不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姜氏看着女儿那双过早成熟、却在此刻闪烁着无比坚毅光芒的眼睛,仿佛也从中汲取了力量,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霜,”母亲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了许多,“这钱……你收好。妈的药……还能撑些日子。先……先紧着你和小雪、小宇用。你大哥说得对,你读书……最要紧。”
凌霜没有反驳。她知道,这是母亲和大哥共同的心意。她会在心里精打细算,让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这一天,因为这一纸家书,破旧的土坯房里,虽然依旧被药味和贫困笼罩,但一种无形的、名为“亲情”和“责任”的凝聚力,却变得更加坚实。它像一根坚韧的绳索,将散落在天涯海角的家人之心,紧紧联系在一起,共同对抗着命运的寒风。
凌霜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阳光正好,落在她年轻却已承担了太多重量的肩膀上。她抬头望向南方,那是大哥所在的方向。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哥,你放心。这个家,有我。你的辛苦,不会白费。”
她转身回屋,拿出了课本。字迹在眼前有些模糊,但那个“一定要读出息”的念头,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坚定。灶火虽已熄灭,但心中的火把,已被这封远方的家书,点燃得更加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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