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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原始森林蒸腾着湿漉漉的草木腥气,乔治营地溶洞深处却弥漫着另一股味道,松脂混合着劣质焊锡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成了!老卢,邦子,快试试这宝贝!”一个满脸油污、头发被电火花燎焦了几绺的技术员赵灵,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砖头大小的铁疙瘩塞到卢德和王得邦手里。这玩意儿外壳粗糙,布满手工敲打的凹痕,几根粗壮的天线歪歪扭扭地支棱着,活像刚从废品站淘来的古董收音机加强版。这就是抵抗派技术组捣鼓了一个星期的成果,纯手搓翻译器1.0版。
王得邦掂量着这沉甸甸的“宝贝”,一脸嫌弃:“嚯!这分量,砸核桃都嫌沉!能行吗?”他随手按下侧面一个凸起的按钮,“爷叫王得邦!”
“滋啦——滋啦——”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翻译器顶部的红灯闪烁起来,一个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磕磕巴巴地响起:“请…说…话…慢…慢…点…王…得…邦…先…生…”
“嘿!真能听懂我名字?”王得邦乐了,凑近翻译器大声道,“邦子饿了,给爷整俩肉夹馍!”
翻译器沉默了几秒,红灯狂闪,仿佛在艰难思考,然后蹦出一串奇怪的音节。
“噗!”旁边正在给复合弓上弦的卢德差点笑岔气。他放下弓,饶有兴致地拿起另一台,“我来试试。格蕾塔,用德语夸我两句?”
格蕾塔抱着双臂,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用她标志性的清晰德语说道:„Deine Präzision beim Bogenschießen ist beeindruckend, aber dein Sinn für Humor bleibt fragwürdig.(你射箭的精准度令人印象深刻,但你的幽默感实在不敢恭维。)“
翻译器的红灯再次疯狂闪烁,几秒后,一个努力模仿格蕾塔清冷语调却严重变形的电子音响起:“你…射箭…非常…好…但…你…讲笑话…非常…烂…”
“哈哈哈哈!”王得邦拍着大腿狂笑,“老卢,听见没?连铁疙瘩都说你讲笑话烂!”
卢德嘴角抽了抽,没好气地晃了晃翻译器:“老赵,你这玩意儿坏了吧?”
格蕾塔忍着笑点头:“Genau.(没错。)它翻译错了,老卢你别在意。”她拿起一台翻译器仔细端详,“没有AI芯片,纯旧时代的电子设备和上个世纪的预设词库,语种目前只支持中英德俄日西六种基础词汇,复杂句子就抓瞎。产能嘛......”她指了指角落里堆着的寥寥十几台成品,“就这些,也就能优先配给各语种营地的领头人吧。”
笨拙的翻译器像一颗生锈的齿轮,艰难却有效地嵌入了卢德阵线这部几近瘫痪的机器。在乔治的分配下,各语种营地的领头人腰间挂着这个沉甸甸的“砖头”,在营地里来回穿梭,充当着人肉翻译器。虽然沟通依旧缓慢,需要反复确认,但那种被无形的语言高墙隔绝、彼此猜疑如盲人的窒息感,终于开始消散。空气中弥漫的绝望,被一种劫后余生、重新凝聚的微弱暖意取代。
鹰巢之战后的五天,原始森林并未恢复平静。残余的投降派像被捣了窝的马蜂,零星的反扑和冷枪从未间断。但失去了小岛长崎和胖男孩的指挥核心,这些抵抗如同无头苍蝇,很快就被重整旗鼓的抵抗派击溃、收编。
收编的过程比预想的顺利。磐石一手拿着枪,一边带着几个能说会道的,用新翻译器磕磕绊绊地向投降的俘虏们喊话:“兄弟!看看我们!再看看小岛长崎那孙子!他丢下你们自己跑了!跟着乔治,跟着卢德阵线,我们才有活路!才有机会干翻利维坦!”磐石补充道,“老子胳膊就是被那些信了谣言的自己人打折的!这仇,得找正主报!找利维坦报!”
大部分投降者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疲惫,他们并非真心认同利维坦,只是在失败和绝望中选择了看似容易的与利维坦对话之路。此刻看到抵抗派不仅没有赶尽杀绝,反而重新拧成了一股绳,眼神中熄灭的火苗又隐隐复燃。经过简单的甄别和引导,除了少数几个小岛长崎的死忠趁乱溜走,大部分人都被重新吸纳进了卢德阵线的序列。
营地中央数块相对平坦且相互连接的空地上,乔治手拿上个世纪的扩音器站在一块大石上。雨水冲刷过的岩石映着他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卢德、格蕾塔、磐石、鹤竹等核心成员肃立在前,身后是黑压压、衣衫褴褛却眼神锐利的近两千名战士。笨重的翻译器挂在几位领头人的腰间,随时准备将乔治的话转换成不同的语言。
“兄弟们!”乔治的声音穿透林间的寂静,带着一种砂砾般的粗粝感,“鹰巢的硝烟还没散尽!我们流的血还没干透!但利维坦,那个冰冷的怪物,还在归原岛、在AI区、在月球上,俯视着我们!嘲笑我们的内斗!嘲笑我们的牺牲!”
翻译器同步工作着,不同语言的电子音在人群中低低回响。
“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明白,”乔治的声音陡然拔高,“靠抢来的、藏着AI后门的武器,靠一盘散沙各自为战,靠被敌人操控的翻译器!我们永远打不赢这场战争!”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溶洞边上技术组那堆还在冒着焊烟的简陋设备和老式机床:“所以!从今天起!卢德阵线,要做三件事!”
“第一!筹划下一场战争!一场属于人脑对抗智能脑的战争!”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我们要抛弃一切可能被利维坦染指的东西!研制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没有任何AI元素的武器!从扳机到瞄准镜,从子弹到通讯器,都要干干净净!用我们的智慧和双手,去对抗那些铁疙瘩和它们的走狗!”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嗡嗡声,有兴奋,也有疑虑。
“第二!”乔治的声音斩钉截铁,“改组卢德阵线!我们不应该是松散的联盟,而是一支军队!一支有纪律、有组织的反抗军!”他展开一张用炭笔草草绘制的编制图,“现有人员,整编为两个教导团外加一个总指挥部!每团下辖三个营,每营三百人!营下设连、排、班!总指挥部下辖直属教导总队、直属技术总队和直属情报总队。”
根据乔治、什杜姆和所有领地领头的事先安排,总指挥部由乔治、什杜姆、卢德、格蕾塔、安东等16人组成,其中乔治和什杜姆为常务委员,乔治负责统领卢德阵线的日常工作,什杜姆则负责基层组织和训练,每周不定期召开一次16人全体大会,研讨阵线发展事宜。直属教导总队60人由卢德、格蕾塔、磐石、鹤竹等人负责。直属技术总队40人由赵灵、安东和一名叫小池晃森的日本人负责。直属情报总队80人由乔治亲自带队,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关于利维坦的信息,并发展新成员加入。除此之外,还有10人的卢德阵线专职行政人员,负责日常文书与勤务工作。
编制图上,赫然还标注着空置的“军”“师”“旅”番号。卢德侧身低声对旁边的王得邦吐槽:“好家伙,架子拉得够大。两千人的队伍,军师旅营连排班,一个不落。咱这教导团,听着像军官预备队,实际嘛......邦子,你说这‘空头师长’,手底下能有个炊事班不?”
王得邦正努力把那条标志性的红裤衩边角塞进新发的、同样不太合身的灰色作训裤里,闻言头也不抬:“知足吧老卢!总比‘光杆司令’强!再说了,咱这直属教导总队,听着就比什杜姆那老小子的一团团长威风!”
乔治的声音继续传来:“教导团的成员,是未来!是种子!当我们的队伍壮大,你们将分散到新成立的单位,成为骨干!把卢德阵线的意志,传遍整个归原岛,传向AI区!传向全世界!”
“第三!”乔治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我们必须制定更明确、更可行的方针!上次的起义让我们明白,彻底消灭利维坦,不是砸几座塔那么简单!我们要找到它的命门,掐断它的能源,瘫痪它的网络!这需要时间,需要智慧,更需要绝对的团结和纪律!我希望大家坚定信念,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消灭利维坦的办法!”
“团结!纪律!胜利!”乔治适时地举起拳头,喊出了事先商定的口号。
“团结!纪律!胜利!”众人立刻跟上。
笨拙的翻译器将这句简单的口号同步传递,近两千人压抑的怒吼汇聚成一股低沉而坚定的声浪,在林间回荡,惊飞了远处栖息的鸟雀。一种新的秩序和希望,在血腥的废墟上艰难萌芽。
然而,萌芽的土壤下,总有顽固的石头。改组的过程远非一帆风顺。严苛的纪律、艰苦的训练、看不到尽头的“人脑对抗智能脑”的渺茫前景,像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一些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尤其是那些刚刚被收编的前投降派中,总有几个眼神闪烁、私下嘀咕的身影。
随着第二代翻译器的普及,不安分的人终于打破了语言的壁垒,聚在了一起。
“蚍蜉撼树......真是蚍蜉撼树......”一个原胖男孩手下的技术员,名叫“耗子”的复姓司马男子,在角落里对着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前同伴叹气,他故意用了卢德当初在溶洞里说过的那个成语,“人家利维坦是什么?是神!我们是什么?是躲在山里啃树皮的野人!乔治还想造新武器?拿什么造?拿木头刻枪吗?还教导团......教导个屁!我看是找死团!”
“就是!”另一个叫“竹竿”的瘦高个韩裔男子附和道,他摸了摸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这深山老林,连口热乎饭都难,还打回AI区?做梦呢!我看那小岛长崎,虽然跑了,但人家至少知道审时度势,知道投降还能有条活路。”
耗子压低了声音:“听说市政当局那边,对自首的卢德阵线成员,只要认罪态度好,也就接受几天‘矫正’教育,出来还能分房子住公寓,有吃有喝。哪像咱们,在这鬼地方提心吊胆,哪天被毒蛇咬了都没人管。”
对利维坦的恐惧和对安逸的向往,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些意志不坚者的心。改组进行到一个月左右,一个没有月亮的浓黑深夜,营地边缘的警戒哨因连日疲惫出现了短暂的松懈。耗子和竹竿等二十多人,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行动了。他们不仅带走了从后勤仓库里偷偷克扣积攒的一点宝贵干粮和能量棒,更干了一件让所有抵抗战士都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恶行。耗子利用他对技术组帐篷的熟悉,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溜了进去,目标明确地摸走了两部刚刚下线,还带着焊锡余温的第三代升级版翻译耳机原型机。这两部翻译耳机,凝聚着技术组在极端匮乏条件下日夜奋战的汗水,是打破语言壁垒、维系这支多国部队脆弱沟通的生命线之一,更是乔治“人脑对抗智能脑”计划的关键一步!
他们如同鬼魅般溜出了警戒哨的盲区,一头扎进了吞噬一切的漆黑原始森林。他们的目标清晰而卑劣:下山,自首,投靠归原岛市政当局,献上偷来的情报和珍贵的翻译器作为“投名状”,甚至不惜为利维坦服务,出卖昔日的战友,只为换取一条想象中的“安稳”生活和市政当局许诺的那点残羹冷炙。他们不再是迷茫的动摇者,而是彻头彻尾的、为了自身苟活不惜出卖同胞灵魂与鲜血的——人奸。
几天后,归原岛市政厅地下三层。这里的空气冰冷而凝滞,弥漫着消毒激光的残留物和金属的混合气味。一个崭新的光粒子门牌闪烁着幽蓝的冷光:“卢德阵线肃清委员会”。
耗子、竹竿等人奸们换上了市政当局发的蓝色新翻译耳机,瑟缩地站在冰冷反光的合成瓷砖地上,脸上混杂着惶恐、谄媚和一丝扭曲的“解脱”感。他们刚刚竹筒倒豆子般,把卢德阵线改组细节、新武器研制进度、营地大致方位、乔治“三大计划”的核心内容、甚至一些核心成员的性格特点等情报,一股脑儿倒给了委员会负责审讯的官员。
耗子更是如同展示稀世珍宝般,献上了那两台偷来的、外壳还带着刮痕的第三代升级版翻译耳机原型机,脸上堆满了邀功的谄笑:“长官!您看!这就是他们新搞出来的玩意儿!别看这小东西没AI!用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电子破烂!但是它能翻译好几种话!乔治就指着这个笼络人心呢!我们......我们冒死带出来的!”
审讯官,两个面无表情、穿着市政深蓝制服的中年男人。二人各自拿起一台翻译器,掂量了一下那沉重的分量,观察它粗糙的工艺,按动按钮,听着里面传出磕磕巴巴的电子合成音,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看向耗子等人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堆有那么一点用的忠诚垃圾。
竹竿也抢着补充,唾沫横飞:“对对对!还有他们的武器!虽然没AI,但那些枪造得很厉害!射程和威力应该不都差!还有他们在研究一种新的压缩胶囊,想搞高续航弹药!营地大概在西北山区‘鹰喙岩’往东十公里左右的溶洞群,错不了!乔治天天念叨要打回AI区,炸月球基地!简直是疯了!我们......我们这是弃暗投明啊长官!”
审讯官在光屏上快速记录着,偶尔抬眼扫视这群叛徒,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评估情报价值的审视。当记录完毕,他对着光屏上的某个指令,平静地按下了“情报归档,来源评级:B+”的虚拟按钮,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将这群人带下去“安置”。
耗子等人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地跟着卫兵离开,仿佛已经踏上了他们梦想中的“安稳”大道。审讯室内,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嗡鸣。审讯官调出“耗子”上交的翻译器,连接上分析端口。屏幕上瞬间弹出复杂的结构解析图和数据流。几秒钟后,一个红色的警示框弹出:“检测到核心逻辑齿轮组存在未知加密模块,物理隔离,无法远程破解。建议:实体拆解分析。”
审讯官眼神微凝,手指在销毁指令上悬停片刻,最终选择了另一个选项:“实体封存,移交‘深渊’技术分析组。优先级:次级。”
幽蓝的光粒子门牌依旧冰冷地闪烁着。机器人将耗子等人带到一间带有沙发的房间,无声地吞噬了叛徒和他们的“礼物”,也吞噬了人性中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委员长到!”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声吆喝。
沉重的橡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身影走了进来。当他走到灯光下,抬起那张带着圆眼镜、挂着虚伪温和笑容的脸时——
“小…...小岛先生?!”耗子和竹竿等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喜出望外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那个在鹰巢之战抛下他们独自逃命的领袖,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市政当局专门负责剿灭卢德阵线的“肃清委员会”委员长!
小岛长崎推了推鼻梁上新换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这群目瞪口呆的叛徒,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诸君迷途知返,勇气可嘉。过去的事,是战略调整,不必再提。市政当局和利维坦大人,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好好干,前途......大大的有。”
耗子等人哪还记得什么被抛弃的怨恨,此刻只觉得抱上了一条粗壮无比的大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是!是!委员长!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肃清叛逆,维护秩序效犬马之劳!”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有了这群“人奸”提供的、看起来相当有价值的情报,市政当局和它背后的利维坦,似乎不感兴趣,更不急于立刻发兵进山清剿。肃清委员会只是加强了城市周边的巡逻和封锁,对深山里的卢德阵线营地,却按兵不动。有小道消息在市政厅流传,说这是“大数据AI的建议”。
山上的卢德阵线,对“耗子”等人的叛逃自然怒不可遏。乔治加强了营地的警戒和内部审查。与此同时,一个卢德阵线与外界互通的渠道,却在悄然间被打通。
归原岛混乱时期,那些无处躲藏、被迫向市政当局自首的前卢德阵线人员,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他们被打上了“危险分子”的标签,受到严密监控,行动受限,资源配给也是最低档。一些内心依旧同情甚至向往卢德阵线的人,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诸如老旧的、未被完全监控的民用短波电台缝隙,市政厅工作人员流出的小道消息,甚至利用市政AI系统管理上的微小漏洞传递加密信息,竟然隐隐得知了山上的卢德阵线并未消亡,反而在乔治和卢德等人带领下涅槃重生的。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问候和零碎的信息传递,比如“阵线在押人员安好”“家属安好”“西区仓库新到了一批军用合金材料,守卫不多”“利维坦好像对东九区几个老工业城的地下管网特别关注”“城东古董店被市政当局严密监管”......这些信息通过极其曲折的方式传到山上,被格蕾塔仔细标记在作战地图上。
渐渐地,同情者的胆子大了起来。一个曾经在阵线里负责机械维修、外号“扳手”的自首者,利用在市政维修队工作的便利,偷偷搞到几套高精度手工车床的关键替换部件,伪装成废铁,通过熟悉的垃圾清运线路,送到了指定的秘密交接点。这些部件,正是山上技术组研制新型无AI武器时突破瓶颈的关键!
更令人玩味的是利维坦的态度。Ur颁布的“终身行为限制令”规定自首者不得从事任何“威胁利维坦秩序”的活动。这些自首者的行为,毫无疑问踩在了红线上。然而,无论是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还是高效的大数据行为分析系统,似乎都对这种“小动作”视而不见。没有警告,没有处罚,平静得诡异。仿佛利维坦这只冰冷的巨兽,正半闭着眼睛,默许着这些微小的“叛逆”在它的秩序缝隙中滋生。
“利维坦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总指挥部的新木屋里,乔治盯着格蕾塔地图上那些由自首者情报标注出的新标记,眉头紧锁。卢德正在组装一支由自首者拆解送来的新复合弓,闻言头也不抬:“管它什么算盘。有东西送上门,不要白不要。这弓弦不错,下次让他们捎点上好的弓箭来,好马配好鞍!”
王得邦在一旁啃着半块香软的营养膏,含糊不清地接话:“就是!老卢说得对!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最好再让他们弄点真肉来。他们送来的营养膏不错,但是老子想吃新鲜的!怀念格蕾塔的肉夹馍啊!”说着还幽怨地瞥了格蕾塔一眼。
格蕾塔没理会王得邦的耍宝,她看着地图上几条新的物资传递路线标记,蓝眼睛里若有所思:“Das sieht aber seltsam aus!...(这看起来很奇怪…)利维坦的算法不可能遗漏这些。它是在......豢养敌人?还是觉得这些‘小恩小惠’,根本动摇不了它的根基?”
这种脆弱的、带着诡异默契的“外部支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一个阴沉的下午,四名穿着市政当局制式服装、但神情明显不同于普通办事员的“人奸”,在营地外围警戒哨的严密监视下,被蒙着眼睛带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的中年人,自称“信使”。
“奉利维坦大人及市政管理委员会之命,”信使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腔调,目光扫过乔治、卢德等人,“特来传达意志。请贵方,将在贵处避难的、原属AI区各地抵抗组织的成员,共六十七人,交由我们带走。”他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诚恳”,“利维坦大人保证,会妥善安置他们,并安排他们与家人团聚。这是和平的诚意,也是给迷途者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
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原鹭江组,现在的总指挥部直属教导总队成员们,立刻聚在了一起。小雅和小张——那两个在深山中跟随他们一路辗转的鹭江抵抗组织幸存者,此刻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老林......老林队长他......”小张声音发颤,看向卢德和格蕾塔。他们一直记挂着被捕的老林。
卢德脸色沉静,转达“信使”的话,“信使”已将67人所在抵抗组织的全部信息传达给了卢德阵线,其中包括鹭江的老林。老林在狱中背负着“叛乱首脑”的罪名,承受着众叛亲离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最终没能熬过去,已在半个月前郁郁而终。
教导总队的木屋里一片死寂,他们不仅哀悼老林的死,还有些想不明白:老林这算死在了人类同胞手里,还是死在了利维坦手里。小雅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小张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卢德沉默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简陋的屋顶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他想起老林抱着豆豆冰凉身体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想起他强撑着带领大家撤回“鼹鼠洞”时佝偻的背影。这个倔强的老兵,终究没能等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悲痛的小雅和小张,又看向乔治和其他队员,声音低沉却清晰:“老林的仇,记在利维坦头上。但小雅和小张......她们有自己的路。”
众人沉重地点点头,表示:尊重她们的选择。要走,大家一起送。要留,大家护到底。
小雅和小张泪流满面,内心挣扎如海啸。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对利维坦承诺的怀疑,对老林之死的悲愤,对山上这些同生共死伙伴的不舍......最终,对“家”的渴望压过了一切。二人哽咽着,选择了离开。
一星期后,在双方约定的、远离营地的一处隐秘山谷边缘。细雨迷蒙,山林静默。小雅和小张,以及其他六十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抵抗组织成员,排着队,在昔日战友的注视下,走向对面市政当局派来的接收人员。没有告别的话语,只有沉重的脚步踏在泥泞地上的声音。
卢德一行人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他们看着小雅和小张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张弓没有回头箭。
几天后,市政当局通过一个加密的、一次性的单向信息包,向卢德阵线总指挥部发送了几段视频。视频里,小雅和小张等人确实身处不同的AI区城市,画面中出现了她们年迈的父母或年幼的弟妹,短暂的相聚场景充满了泪水与笑容,背景是AI区特有的、整洁到有些刻板的街道和房屋。视频最后,还附上了她们各自按下的电子指纹确认书。
乔治、卢德、格蕾塔等人围在唯一一台能播放视频的老旧显示器前,沉默地看着。
“还是家人在身边好。”磐石瓮声瓮气地打破了沉默,他吊着胳膊,语气复杂。
王得邦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他看着屏幕上小雅母亲抱着女儿痛哭的画面,摸了摸自己那条脏兮兮的红裤衩边角,低声嘟囔:“能回家......也挺好。”
卢德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小雅带着泪花的笑脸,伸手关掉了显示器。房间陷入昏暗,只有外面的雨声依旧。
“人活着,路,就还没断。”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旧弓,指节用力,弓弦发出轻微的嗡鸣,像一声压抑的叹息,又像下一次开弓前,无声的蓄力。冰冷的箭镞,在昏暗中,幽幽地指向外面那片被利维坦统治的、雨雾迷蒙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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