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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五年,七月二十日,上午九时四十分。东京皇居,东御苑。
奈良武次离去后,水榭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之前的谀词如潮早已消失,只剩下夏日蝉鸣,刺耳地烘托着死寂。
裕仁天皇背对众人,望着池中游鱼,身形僵硬如石雕。
华族家主们垂手侍立,目光低垂,却无人再敢轻易开口。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漫长的两个小时,在极度压抑中流逝。
最终,内大臣牧野伸显缓步上前,用他那特有的、恭敬而毫无波澜的声调,打破了沉默:
“陛下,臣……失职了。”
裕仁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疲惫和疑惑。
牧野深深躬身,语气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
“作为内大臣,臣负责保管并钤盖天皇御玺、国玺,起草、收发一切‘内廷文书’。
方才陛下起草手令时,臣未能尽到进言提醒之责,致使文书有缺,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裕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这才彻底意识到,那份匆忙写就的手令,缺失了代表天皇权威最核心的象征——御玺。
这不是疏忽,这是在对方掌控的规则里,他犯下的致命错误。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但裕仁的脸上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你……你,无罪。”
裕仁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
“是朕的疏忽。”
就在这时,远处皇宫外隐约传来一阵密集而短促的枪声,随即一切重归死寂。
裕仁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很快,消息传来。
牧野伸显再次“恭敬”地出现,仿佛只是去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陛下洪福,一场小小的误会和叛乱已被忠诚的将士们平息。
逆首森连信、奈良武次已于宫前负隅顽抗,当场伏诛。让陛下受惊了。”
裕仁沉默着,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戴着忠诚面具的“臣子”。
他知道,森连和奈良不是死于“反抗”,而是死于“灭口”,死于他那个未盖章的手令所赋予的“正当”理由。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朕知道了。诸位卿家,辛苦了。”
这一句“辛苦了”,是他作为天皇,在权力彻底失衡下,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也是他承认现状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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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时整。御书房。
参谋总长金谷范三大将手持那份《东京都临时特别戒严令》,恭敬地呈到裕仁面前。
“陛下,逆党虽除,然余孽未清,帝都安危系于一线。
为确保陛下安全及帝国稳定,恳请陛下赐下敕令,使此戒严令名正言顺。”
裕仁看着那份文件,心中明镜一般——
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
金谷范三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梧桐苑”冰冷的意志。
在军队和情报网已被完全掌控的此刻,任何硬抗都只会让他这个“现人神”更快地变成真正的傀儡。
反抗已然无效,那么,剩下的唯一道路,就是顺应,甚至……主动驾驭这股将他席卷的洪流。
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份戒严令是“梧桐苑”巩固权力的必需品,而这份“需要”,正是他重新夺回主动权的支点。
他不再是被动盖章的图章,而是主动运用权威的裁决者。
短暂的沉默间,他权衡的不是拒绝的代价,而是如何将这次妥协的价值最大化。
他提起御笔,并非犹豫,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决断,在那份将把东京拖入铁腕统治的文件上,写下了一个清晰的汉字:
“可。”
笔尖落下的瞬间,临时戒严令正式升格为《戒严敕令》。
他以天皇的名义,为“梧桐苑”的行动盖上了合法性的金印。
不仅为“梧桐苑”赋予了法理上的完美性,更主动利用这次授权,为森连信和奈良武次定下了“叛逆”的最终性质,彻底堵死了未来任何为此事翻案的可能。
这一举动,意味着他选择与“梧桐苑”的强力集团结盟,将自己从可能的被清算对象,转变为秩序的共同定义者和维护者。
“陛下圣明!”
书房内,以内大臣牧野伸显、宫内大臣一木喜德郎为首,德川、近卫等家主,以及宇垣、金谷等军方首脑,齐声高呼。
这呼声在裕仁听来,充满了讽刺,但他坦然接受,眼神深处已无波澜,只有冷静的盘算。
他正将对手的力量,转化为巩固自身地位、并伺机反向渗透的工具。
既然无法推翻,那就融入其中,利用“梧桐苑”对天皇这面旗帜的需要,重新攫取权力。
他不再是被动的反对者,他要成为这架疯狂战车上,不可或缺的驾驶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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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时十五分。藤原公爵府邸。
藤原义雄静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即将被他彻底掌控的城市。电话响起,听筒里传来陆军大臣宇垣一成的声音:
“藤原公,一切障碍已清除,局势完全掌控。”
藤原义雄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完成必要步骤后的冷漠。
“很好。”他淡淡地回应,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接下来,该让整个帝国,为花园口的英灵们,献上最终的祭品了。”
他的视线投向西方,那片广袤的华夏大地。
失败的鲜血,需要用更大的胜利,或者说,更彻底的毁灭来洗刷。
随着他的意志,三井、三菱财阀控制的报社机器全速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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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所有报纸的头条都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标题:
“惊曝!第一师团长森连信勾结宫内叛逆奈良武次,阴谋发动政变挟持天皇,幸被忠诚的近卫师团与警备司令部及时粉碎!天皇陛下安然无恙,下诏嘉奖平叛将士!”
谎言重复千遍,在强权的加持下,成为了唯一的“真相”。
东京的夜晚,在“梧桐苑”的绝对控制下降临。
宪兵和特高课的黑色轿车在街道上无声巡逻,任何可疑的聚会和私语都会招致逮捕。
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坟墓,正在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的上空构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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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梧桐苑”借助戒严令清洗异己、稳固权力的同时,裕仁并未闲置。
他利用这短暂的“平静”,更为主动地介入后续的人事与战略安排,展现出惊人的政治手腕。
8月1日,在英美的外交压力下,主张协调外交、正准备前往伦敦参加海军裁军谈判的首相滨口雄幸和海相财部彪,在港口遭遇“狂热爱国分子”刺杀。
财部彪当场殒命,滨口雄幸重伤,政治生命就此终结。
8月8日,滨口内阁被迫总辞。
8月10日,在裕仁的主导下,“政友会”总裁犬养毅火速上台组阁。
8月12日,在这场政变中做出“正确抉择”的山本五十六连跳数级,被破格任命为海军大臣;高桥三吉则晋升为海军军令部部长。
权力的蛋糕被重新分割,这些关键人事任命,背后均有裕仁基于“维护帝国利益”的审慎考量与主动点头,他并非被动批准,而是主动利用“梧桐苑”提供的名单,安插能执行其战略意图的“自己人”,以确保军队牢牢掌握在支持继续战争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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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在8月27日,裕仁天皇签署了标志着日本全面转入战时体制的《帝国总力战纲要》。
这一次,他不再是无奈的执行者,而是清醒的共谋者和最终的裁决者。
他清楚地知道这份纲要将把日本带向何方——更深地卷入战争的漩涡。
但他选择了签署,因为他认为,这是维护国体、甚至夺取最终胜利的唯一途径。
他主动将自己塑造为这场总体战的最高象征,将所有国家资源置于其名义下的统一指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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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之春——
玉玺盖下的沉闷声响,为大正时代以来昙花一现的民主暖春,钉上了最后的棺盖。
军国主义的严冬彻底降临,一个时代被埋葬。
而整个日本帝国,也在狂热的军国主义和民族主义裹挟下,朝着那已掘好的、深不见底的巨大坟茔,迈出了坚定不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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