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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的气氛在于学忠报出那一连串骇人听闻的装备数据后,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那不再是抽象的数字,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几乎能压垮人神经的钢铁洪流。
张作相那句“吞金的巨兽”的叹息,和刘尚清、袁金凯关于钱从何来的终极疑问,如同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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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主位的张汉钦,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将众人的震撼、兴奋、担忧尽收眼底。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一位一直沉默记录、气质精干的中年人。
“宜春,”
张汉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清晰而平稳,
“你把咱们这‘吞金兽’,到底有多能吃,给诸位叔伯算一笔简单的明白账。”
被点到名字的总装备处处长李宜春立刻起身。
“是,少帅!”李宜春扶了扶眼镜,手中没有教鞭,只有一份薄薄的文件夹,但语气却比于学忠更具穿透力。
“诸位长官,于军长方才所言甲种师之装备。依最新采购及自产成本核算,武装一个甲种师,仅装备采购及开办费,一次性需投入约191万美元。”
“多少?!”汤玉麟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191万?还是美元?!折合近800万现大洋!这…这够老子养多少兵了!”
李宜春面不改色,语速平稳如账房报账:“汤司令,此乃明细。其中:步兵轻武器,41.5万美元;支援重武器,38万美元;装甲车辆,41.5万美元;其他装备及开办、弹药基数,70万美元。”
他每报一项,在场不少人的眼角就跳一下。
这些数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戳破了先前因宏伟蓝图而产生的兴奋感。
万福麟掰着手指头,喃喃道:“191万…咱一年盈余加常南京送的那点,也才将将1000万…这…这也就刚够武装五个师?还不算往后每年的维持耗费!”
“福麟兄算得是明账。”
张作相深吸一口气,看向张汉钦:
“汉钦,这账…算得老夫心惊肉跳。好是真好,贵也是真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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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钦微微颔首,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吟不语的杨宇霆:
“邻葛兄,依你之见,我这191万美元换来的铁拳,砸向真正的强敌时,效果几何?”
杨宇霆早已深思熟虑,他缓缓站起身,踱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
“少帅,诸位。宜春兄算的是内账,学忠兄列的是家当。然则,国之重器,非为自赏,乃为杀敌!”
他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且问诸位,我东北之心腹大患,最大之假想敌,为谁?”
他自问自答,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旅顺、大连的位置,
“关东军! 而其战力之核心,便是其常设师团!”
他转过身,面向众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
“于我甲种师,吾深研其编制战法。恕我直言,若以一个我甲种师,对决日军一个常设师团……”
他刻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胜负之数,恐在四六之间,我四,敌六。甚至三七!”
“什么?!”
于学忠眉头紧锁,几乎要出声反驳。
汤玉麟、万福麟等人也面露不服。
杨宇霆抬手虚压,继续道:
“非我长他人志气!日军常设师团,兵力近两万五千,其炮兵联队拥三十六门七五野炮、十二门九一式105毫米重榴弹炮!”
“其火力投射总量、持续作战能力、兵员补充体系,皆远胜我单一师团!”
“我师轻火力虽优,然战场非仅百米内之搏杀。日军可凭其绝对炮优,于我自动步枪射程外,便予我重大杀伤,摧毁我后勤枢纽。”
“我若主动进攻,则更易陷入其炮火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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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钦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如山,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和担忧。
“邻葛之论,深得我心。”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那幅巨大的东北地图前,背对众人,目光如炬,凝视着旅顺、大连那片被红色标记浸染的区域,以及其背后广阔的朝鲜。
“然则,诸位可曾想过……”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杨宇霆脸上。
“我为何要倾尽所有,打造如此昂贵之铁拳?”
“我扩军之根本目的,非为与日军在旷野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战。”
他手指猛地敲在旅顺、大连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响声。
“乃是为了有朝一日,一旦战端开启,我能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最短时间内,一举拿下此咽喉之地!拔掉这根扎在我东北咽喉最深处的毒刺!”
接着,他的手指猛地向东滑动,重重地点在朝鲜的位置。
“与此同时,还要分出兵力和资源,挡住甚至粉碎来自朝鲜方向的日军援军!”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这,才是我需要至少两个、甚至更多甲种师,以及配套之所有力量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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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且看,”
他的指尖重重压在旅大地区,
“此地,非寻常城池,乃日本经营三十载之远东第一要塞!”
“其险峻,更胜日俄战争之时!”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我若攻此地,将面对三重铁壁!”
“第一重,海空绝壁!”
他手指向渤海湾,“旅顺港内,日军遣支舰队常驻巡洋舰二、驱逐舰四!其舰炮口径动辄150毫米乃至200毫米以上,射程远超我陆军任何火炮!”
“彼可在我岸炮射程之外,肆意轰击我集结地、行军纵队、后勤枢纽!其威力,一弹可毁我半个炮兵连!”
汤玉麟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娘的!这…这怎么打?咱们的炮够不着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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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重,陆上坚壁!”
张汉钦的手指划过旅顺外围的丘陵山地,
“203高地、东鸡冠山、尔灵山… 这些名字,是当年用数万俄军尸骨垒成的!”
“日军在此基础之上,加固扩建,混凝土永备工事密如蜂巢,铁丝网、雷区、壕沟层层密布!”
“其守军虽仅数千,然据险而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师属山炮轰于其上,不过搔痒!需150毫米以上重榴弹炮持续轰击,方能撼动!”
刘尚清扶眼镜的手微微颤抖:“如此…如此攻坚,需耗费多少炮弹?时日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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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重,逆援铁拳!”
张汉钦的手臂猛地挥向地图东侧,手指狠狠点在中朝边境,
“此乃我最致命之威胁!”
“驻朝鲜日军第19,20师团,兵力皆两万五千,齐装满员,乃日本陆军甲种精锐!”
“其指挥官求战心切,早已虎视眈眈!”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速加快,带着无形的压力:
“一旦旅大战起,此敌必沿安奉铁路狂飙急进!”
“其先头部队,最快48小时,最迟72小时,便可越过鸭绿江,兵锋直指我攻旅大军之侧背!”
“届时,我主力正陷于旅顺坚城之下,进退维谷。”
“若分兵阻援,则攻坚兵力不足,师老兵疲;若不分兵,则腹背受敌,有全军覆没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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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人都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力。
先前因双师协同而带来的乐观情绪,被这冰冷残酷的现实分析击得粉碎。
张汉钦重重一拍地图,声震屋瓦:“故我之意,攻旅大,乃需至少四师,外加司令部所以直属特种部队!”
“四师一特?!”
满座皆惊,连张作相都骇然变色。
“正是!四师一特!”
张汉钦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非如此,不能同时完成攻坚、阻援、预备三大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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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疾点,在地图上勾勒出宏伟而凶险的战役蓝图:
“现有的奉天甲种第一、第二师,配备司令部直属特种部队全员(有一个重炮团),为攻坚集团! ”
“不惜代价,猛攻大连,围困旅顺!此为砸门之锤!”
“新编吉林甲种第一师,即刻前出,与各地集结乙种旅,混成旅合兵一处,共同沿安奉铁路布防,于山地隘口构筑坚固阵地! ”
“其唯一任务,便是将朝鲜军第19师团,死死挡在防线之外!“
“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亦不得放敌一兵一卒南下!此为关门之闩!”
“新编奉天甲种第三师,为战役总预备队! 屯兵于辽阳、海城一带,视战局而动!”
“或增援阻援线,或投入攻坚战场,或反击登陆之敌!此为决胜之手!”
他环视全场,目光灼灼:
“唯有以此‘四师一特’之力,形成锤、闩、手之战役布势,方有可能在日军本土主力大举来援之前,砸碎旅大坚壳,拒敌于国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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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规模空前、气势磅礴却也风险极高的战略构想所震撼。
良久,张作相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汉钦…此策…甚宏…然,兵从何来?骨干何在?”
张汉钦深吸一口气,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他目光转向于学忠和万福麟:
“新编吉林甲种第一师之基干,便抽调整顿后平叛有功之吉林乙种第一、第二旅之骨干精英!”
“该部久驻边陲,熟知山地作战,由他们镇守延吉,控扼通往朝鲜之要道,再合适不过!”
“新编奉天甲种第三师之基干,”
他目光扫过常荫槐、王树翰,
“便从此前平叛有功之奉天诸部中,抽调精锐军官与士官!我要最快时间,于奉天城外建成营盘,日夜操练!”
他最终看向所有人,语气沉重而决绝:
“此二新编师,非为寻常驻防之用。”
“吉林甲种一师,乃铁壁,专司阻援;奉天甲种三师,乃尖刀,专司决胜!”
“剩余预算,用于全力扩充空军,以缓解决战时的海空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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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
张汉钦声如洪钟,
“今日所议,非纸上谈兵。此乃我东北生死存亡之百年大计!”
“旅大之耻,朝鲜之患,终须以铁与血洗刷!”
“散会之后,各自依令行事!我要在一年内,看到这两把新铸的利剑,淬火而成!”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留给东北的时间,或许不多了。
会议在一种极其凝重而又充满决绝的气氛中结束。
众人离去时,脚步沉重,却又带着一股被激发出的豪情与紧迫感。
......
张汉钦指尖的香烟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不觉。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人,巨大的东北地图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森然。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旅顺、大连那片被红色浸透的区域,但思绪早已穿透地图,飞向了更深远、更可怕的图景。
“本庄繁…武藤信义…”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关东军司令官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换汤不换药。日本人对东北的野心,绝不会止于几个师团的守备队。”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出几条凌厉的箭头。
一条从朝鲜半岛直插安东,
一条从日本本土跨海指向大连,
还有一条…他从关东州向北狠狠划去,直指奉天。
“旅大……旅大……”
他喃喃自语,
“一旦关东军挑起事端...“
这一拳打出去,
要么,打断敌人的脊梁;
要么……就将唤醒一头我们无法控制的嗜血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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