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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九年,三月底,奉天,帅府议事厅。厅内气氛火热,却与窗外初春的微寒截然不同。
巨大的长条桌上铺满了图纸、清单和电报稿,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和茶水混合的提神气息。
秘书长王树翰刚刚做了一个震撼的开场:
“少帅,诸位同僚!根据北美‘白山黑水基金会’最新通报,借助此次美国经济大萧条,设备价格暴跌之良机,我方提出的第一阶段设备采购清单,已基本落实!”
“基金会动用其庞大渠道网络,直接向纽约、费城、底特律、克利夫兰、洛杉矶等十座工业城市,共计162家厂商下单!所购设备皆附备用零件与专用拆运工装,正陆续装船启运!”
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平均离岸价格,比之大萧条前,低逾四成!此乃天赐良机,千载难逢!”
张汉钦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眼中闪烁着锐利而期待的光芒。
他知道,这只是他庞大计划中,用华尔街赚来的钱所购买的第一批“硬货”。
“好!树翰兄辛苦了。”
他颔首,目光转向一旁早已激动难耐的三人,
“接下来,请杜厅长、刘厅长、许副厅长详细汇报。”
被张汉钦委以重任的三人分别是,东北政务委员会实业厅厅长杜重远,副厅长许光耀,农矿厅厅长兼实业厅副厅长刘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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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立刻站起身。
杜重远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开始照着手上的汇总清单进行汇报:
“少帅,诸位,现将初步汇总呈报如下:此番采购,共分十大类,耗资…耗资甚巨,然皆为我东北工业崛起之基石!”
“其一,发电与动力,合1580万美元。”他念着念着,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
“含…含GE斯克内克塔迪厂造6000千瓦汽轮发电机组4套;巴布科克-威尔科克斯公司造1500千瓦快装电站8套;寇蒂斯-莱特公司造航空发动机测试台2套;西屋电气造大型工业变压器……”
他每念一个名字,每报一个数字,旁边刘铭九和许光耀的呼吸就沉重一分。
这些设备的名字,对他们这些搞实业的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神器!
杜重远继续往下念,声音却越来越干涩,仿佛每个字都烫嘴:
“其二,钢铁与轧制,合788万美元。含…含艾利斯-查默斯公司造1.5吨电弧炉2座;联合工程铸造公司造550mm中型轧钢机组1套;布莱赛-诺顿公司造无缝钢管穿孔机……”
“其三,炮、枪、弹制造,合1072万美元。含…含水压机、深孔钻床、膛线拉床、弹壳冲压机、无烟火药配套设备……主要来自梅斯塔机械、国民自动化、布利斯公司……”
“其四,化工与炸药,合662万美元。合成氨塔、硝酸浓缩设备、磺化反应釜……”
“其五,机床与通用机械,合1140万美元。辛辛那提、吉丁斯-路易斯、英格索尔…龙门铣、落地镗、大型齿轮加工机床……”
“其六,轻纺-食品-印刷,合540万美元……”
“其七,仪器-通讯-实验……”
“其八,交通-搬运......”
“其九,工具、量具、轴承、杂项......”
“其十,海运-保险-安装-培训......”
……
杜重远的声音已经从最初的兴奋,变得麻木,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身旁的刘铭九和许光耀,额头早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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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重远最终念到那沉重的总计数字时——“…设备采购、运输保险、安装培训、关税疏通等…所有费用合计,约…约8000万美元”——
杜重远泪流满面地说:“少帅!我们错了!在您用最大胆提出要求的前提下,经实业厅组织国内外专家研判,在尽可能使用现有资源的情况下,我们狮子大开口提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要求......”
许光耀边摇头边痛哭:“哎呀......我们是罪人!我们大胆提出来,原本想着提出来再跟那个什么...白山黑水基金会商量一下,以争取最大限度的支持。没想要全部采购完成啊!”
张汉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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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议事厅哀嚎一片。
“啪嗒!”许光耀手中一直紧握的铅笔掉落在红木桌面上,发出清脆却惊心动魄的声响。
杜重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眼失神地望着那串天文数字,喃喃道:“八…八千万…美元…三亿两千万现大洋…东北八年的财政收入...”
“噗通!”一声,性情最为刚烈的刘铭九先撑不住了。
他不是坐下,而是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重重跌回椅子里,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他瞪着张汉钦,眼白瞬间布满了血丝,那眼神不再是下属对上司的敬畏,而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痛苦与愤怒。
“不对……这他娘的绝对不对劲!”
刘铭九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张汉钦!你……你告诉我!这钱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前倾,几乎要扑到张汉钦面前:
“哪个华侨能这么阔气?八千美元?八千万!这他妈是八千万美元!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把东北给卖了?!”
“你是不是当了卖国贼?!卖了哪里?旅顺?大连?还是整个关外?!你说啊!”
“铭九兄!”
杜重远也站了起来,他想去拉刘铭九,可自己的手却抖得更加厉害。
他转向张汉钦,这位一向以儒雅沉稳著称的实业家,此刻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信仰崩塌的绝望:
“少帅!我们……我们是盼着东北好,盼着华夏强!可……可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啊!”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凭空来的金山银山!这钱……它烫手!它沾着祖宗的血啊!”
他痛心疾首,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我杜重远宁可回去摆弄我的小窑厂,也绝不用这卖国换来的机器!”
“您要是真走了这一步,我……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东北父老?!”
“我今日就撞死在这帅府,也好过日后背上千古骂名!”
说着,杜重远竟真的作势要向旁边的柱子冲去。
“杜厅长!”
许光耀年轻,血气更盛,他一个箭步拦住杜重远,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
他猛地回头,指着张汉钦,因为极度的失望和愤怒,嘶声吼道:“张汉钦!你看清楚了!我们东北人是穷!是弱!但我们有骨气!”
“这片黑土地养活了咱们祖祖辈辈,它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比咱的命金贵!”
“你为了一点钱,就把它给卖了?你还是不是东北的爷们儿?你还是不是中国人?!”
刘铭九捶打着胸口,声音已然带上了嚎哭的腔调:“张汉钦,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刘铭九第一个不答应!全东北的爷们儿都不答应!”
“你要当汉奸,就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张汉钦!我们敬你是少帅,以为你真有雄心壮志!信了你那‘华夏山河寸土不让’的誓言!”
“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鼠目寸光、数典忘祖之辈!”
“为了这些铁疙瘩,你去当汉奸!?我告诉你,东北三千万父老绝不答应!你这卖国贼!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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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钦被这劈头盖脸、不容插嘴的怒骂和质问给弄懵了。
他看着眼前三位爱将因极度爱国而产生的巨大误解,看着他们那宁愿死也不愿背负卖国罪名的决绝。
一时间,真是又气又心疼又想笑。
气的是他们居然如此不相信自己的人格和格局!
心疼的是他们这份赤诚到近乎偏执的家国情怀!
想笑的是这误会实在太深,场面简直荒诞又感人!
他几次试图开口解释:“你们听我说…这钱不是…”
“不听!我们不听你的卖国理由!”刘铭九怒吼着打断。
“什么狗屁基金会!就是卖国的遮羞布!”杜重远悲愤打断。
“你就是卖了!你这软骨头!我看错你了!”许光耀哭着打断。
“全东北没有一个老少爷们会赞同你做这狗屁倒灶的勾当!”
“你这没骨头的软蛋!”
“东北之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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