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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八日,奉天,大帅府,军事委员会作战厅冬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照进气氛凝重的作战厅。
巨大的沙盘上,长春、延吉、四平、洮南等要地的标识旗虽已大多插回代表东北军的蓝色,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带着铁锈味的沉重。
总参谋处处长鲍文樾站在巨大的东北军事地图前,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自叛军‘五镇联军’于本月10日发动叛乱起,至昨日17日,主要战事已基本平息。”
“西线,叛军张海鹏、李桂林、丁超部一万五千余人围攻长春,另以五千人于四平构筑防线,企图阻我援军。
东线,于芷山、吉兴部两万余人,在伪满复清余孽及未入籍朝鲜侨民中潜伏敌特的内应下,猛攻延吉。”
“我军的反击如下:
西线,黄显声旅长于13日率混成第一旅奇袭并攻占叛军老巢洮南,断敌后路。
董英斌旅长率奉天混成第二旅于12日突破四平防线,星夜兼程,会同自兴安盟方向的张殿九骑兵旅、松原方向的李忠义省防旅、通化方向的马尚德省防旅,于14日完成对长春叛军的合围,15日彻底解长春之围。
残敌六千余人被压缩于长春以北地区,现已清剿。
东线,沈克之混成第三旅与郭希鹏之骑兵第二旅,联合自绥芬河急行军的邢占清旅、珲春王玉瓒守备团,于13日对围攻延吉之敌实施反包围,经三日激战,16日解延吉之围。
叛军残部约五千人企图越境窜入朝鲜,遭我沈、郭两部顽强阻击。
17日,匪首李桂林、丁超被击毙,张海鹏就擒。
然,于芷山、吉兴,及前士官派军官熙洽、邢士廉率千余残敌,在日本朝鲜军第十九师团的公然接应下,溃入朝鲜境内。
为避免与日军发生直接冲突,我军未予越境追击。”
听到“熙洽、邢士廉”的名字时,端坐的杨宇霆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他想起之前张汉钦对此二人的评价——“无民族大义之念,不可重用”,自己当时还曾据理力争,如今这血淋淋的事实,如同响亮的耳光,让他无地自容,只能艰难地低下头,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
其余委员,如张作相、万福麟等人,亦是面色阴沉,他们都能从这精准的叛乱时机、日式装备的输入、以及朝鲜日军的及时插手,清晰地嗅到关东军那无处不在的阴险气息。
这不仅仅是一场叛乱,更是日本人一次蓄谋已久、阴狠精确的重拳出击!
鲍文樾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此外,奉天境内多处遭土匪袭扰,幸赖各地防备严密,均已击退。盘锦油田亦遭一股训练有素、不惧死亡之不明武装袭击,其战斗风格迥异于土匪,疑似日军精锐或受训浪人。幸甲种第一师防卫周全,工事完备,袭击已被迅速粉碎,油田设施仅轻微受损。”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关东军的手腕,当真是无孔不入,破坏力极强。
张汉钦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五个镇守使,他知道其秉性,本打算以军改之名逐步削权,温水煮蛙,却没想到关东军的煽动和支援如此迅猛,提前引爆了这个脓包。
他更关心的是代价,是那些用血肉之躯挡住叛军和潜在日军的将士与百姓。
“念伤亡。”张汉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鲍文樾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报告的下一页,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沉重:
“长春方面:守将马占海,率吉林乙种第二旅,面对装备了部分日式武器的叛军一万五千余众,依託老旧枪械,死守长春五日五夜!
旅指导员王卓然,在西侧城墙被叛军重炮炸开缺口后,亲率敢死队反冲锋,身中数弹,壮烈牺牲!
旅长马占海将军身先士卒,多处负伤,犹自高呼‘不退’,与阵地共存亡!直至我援军抵达……
此役,吉林乙种第二旅伤亡逾五千七百人,全旅仅余一千三百可战之兵……
然,长春城内居民,因疏散安置得当,在守军誓死保护下,无一人死于战火!”
作战厅内落针可闻,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张作相闭了眼,老泪纵横。
万福麟死死攥着拳头。
汤玉麟猛地一拍桌子,又强行忍住。
鲍文樾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但他强忍着继续:“延吉方面……形势更为惨烈。
延吉城防本就不固,且毗邻朝鲜,叛军不仅得到大量补给,兵力疑接近三万,更有迹象表明,有日本在朝军团及关东军人员身着叛军服装直接参战!
城内,伪满复清势力与未入籍朝鲜侨民中的敌特内应作乱,里应外合……”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旅长李杜将军、指导员邓云龙,皆于城头血战,壮烈殉国!
参谋长韦典,率残部与自发参战的民众,与敌逐街逐屋争夺,全员负伤,无一完人!
延吉城原有汉、朝族居民二万五千人……此役过后,仅余一万七千人……
吉林乙种第一旅……全旅七千零十一人……至解围时,仅存一百六十一人生还……”
“噗通”一声,老将张作相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回椅子上,老泪纵横。
于学忠、王树常等将领亦是虎目含泪,咬牙切齿。
杨宇霆更是面色惨白,熙洽、邢士廉的叛逃,与延吉、长春军民的壮烈形成了无比残酷的对比。
鲍文樾用尽力气总结道:“延吉、长春两城军民,以血肉之躯,无一人投降,彻底粉碎了日人妄图以叛军自治为名夺取两城,进而分割我东北的狼子野心!
此役,我军共歼俘叛军四万余人,但我军将士伤亡一万九千余,延吉民众伤亡八千……此乃,惨胜!”
“砰!”
张汉钦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霍然起身。
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颤抖。
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淹没了他。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将大笔资金投入盘锦油田和远赴美国的金融布局,而是优先给吉林的部队换装……
如果吉林乙种旅的弟兄们拿着的不是老旧的装备,而是和奉天精锐一样的装备,伤亡会不会少一些?
延吉那一万五千冤魂,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但他随即又想到三年后那场关乎民族存亡的巨变,没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和财政支撑,没有提前布下的局,东北拿什么去对抗那场灭顶之灾?
这种战略上的必要牺牲与情感上的剧烈冲突,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良久,他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赤红,但声音却恢复了冰一般的冷静和坚定:
“此次平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牺牲之将士,绝不可使其身后寒心!”
“着令:所有此次平叛作战中牺牲、伤残之官兵,一律按《陆军恤赏暂行简表》最高标准,足额、即刻发放抚恤,胆敢克扣一分一毫者,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此外,加发‘特别恤金’!所有阵亡官佐,在原抚恤基础上,追加1000现大洋;阵亡士兵,追加100现大洋!所有伤残弟兄,除一次性伤恤外,终身年抚,一等伤残标准提升10%,二等、三等提升5%!我们要让为国流血的弟兄,往后余生,有所依靠!”
“授予延吉、长春‘英雄城’称号!由省府专项拨付资金,全力支持两城重建,务必让百姓能尽快安居乐业!”
最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奉天城东,小东门外,择向阳开阔之地,辟建‘东北军烈士陵园’!
园内要立丰碑,筑墓群,广植苍松翠柏!
碑,要立‘忠烈碑’,将此次所有牺牲将士的姓名、军衔、籍贯、事迹,一一铭刻其上,让后人永世铭记!
碑前设祭台,四时祭奠,香火不绝!
墓,要一人一碑,清楚镌刻英烈生平!
此事,由军事委员会直接督办,必须办得庄严、肃穆、永恒!”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委员,仿佛要将这股悲愤化为力量:“今日之血,不会白流。这笔账,我们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向那些躲在背后的魑魅魍魉,讨回来!”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仿佛在为英魂呜咽。
厅内,一种同仇敌忾、矢志复仇的信念,在无声中凝聚、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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