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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七年,十月中旬,盘锦。天高云淡,可这片盐碱地却彻底变了样。放眼望去,看不见头的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
“轰隆隆——哐当!哐当!”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脚底发麻。几十架钢铁井架像巨人一样立着,粗壮的钻杆拼命往地底下钻,发出沉闷的咆哮。
黑乎乎的泥浆从井口喷出来,工人们喊着号子,赤膊上阵,浑身是汗水和油污,抬钢管、拧阀门、开机器,忙得脚不沾地。
土路被重型卡车压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空气中混杂着柴油味、铁锈味和一股子说不出的硫磺味儿,呛人却又让人莫名兴奋。
张汉钦站在一处土坡上,眯着眼打量这片喧嚣。
他身边跟着弗雷德里克,这家伙穿着笔挺西装,金发梳得油亮,在一片灰土中格外扎眼。
“少帅!奇迹!真是奇迹啊!”
弗雷德里克操着带口音的中文,兴奋地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才一个多月!您看看!当初这儿除了芦苇荡就是烂泥塘,现在呢?井架立起来了,管子铺下去了,营房盖起来了!我们美国人的效率,加上您少帅的决心,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指着远处:“瞧见没?那些大铁家伙叫‘磕头机’,等井打好了就装上,一天到晚不停地磕头,就能把底下的‘黑金子’给您磕上来!”
他又指向另一边挖开的巨大沟渠,里面正在铺设比人还粗的钢管:“这是油的‘高速公路’!等修好了,所有井出来的油都汇到这儿,哗啦啦直接流到港口的油轮里去!”
张汉钦默默听着,心里确实有些震动。他知道石油重要,但没想到开采起来阵仗这么大,简直像把整个大地翻了个个儿。
钻机、管道、储油罐、发电站……看得他眼花缭乱。
“弗雷德里克先生,”他打断对方的滔滔不绝,直接问最关心的,“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出油?什么时候能见到钱?”
弗雷德里克搓着手,满脸堆笑:“快!非常快!少帅放心!我们投入了最好的设备,三班倒不停工!保证十二月底就能把第一批油存进大油罐里!港口码头开年就能用!最迟明年三月,第一船油就能卖到国外去!”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讨好:“而且,托您的福,国际上都知道咱们这儿要出好油,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定金我们已经收到这个数了!”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眼睛亮得吓人。
“按照合同,明年三月开始,您就能坐等分钱。是按年慢慢拿,还是一次性拿笔大的‘保底’钱,都随您高兴!”他抛出一个诱人的选择。
张汉钦心里飞快盘算。
明年三月才运出第一船油…
到他记忆里那场席卷全球的大萧条爆发,只剩半年多。
他原本指望第一年就能靠油田赚个盆满钵满,现在看来,这黑金来得也没那么快。
他那些计划——扩建讲武堂,武装新军,支援大学搞研究——哪一样都等不了那么久,都需要真金白银现在就往里砸!
几乎没怎么犹豫,张汉钦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保底的钱,一次性给我。越快越好。”
弗雷德里克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提前支付一笔固定的钱,锁定未来巨大的分成,对美孚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少帅真是爽快人!”
他忙不迭地答应,“我立刻给纽约发电报,钱很快就能到位!”
张汉钦点点头,不再多看那喧嚣的工地一眼,转身走向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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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田的喧嚣热浪仿佛还粘在身上,张汉钦却已拉开车门,对一旁刚掏出丝绸手帕擦汗的弗雷德里克笑了笑:“弗雷德里克先生,看完了下金蛋的母鸡,有没有兴趣去看看保护鸡窝的…嗯…‘铁篱笆’?”
弗雷德里克被这突如其来的接地气比喻逗乐了,收起手帕,蓝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铁篱笆?少帅,您总是能给我惊喜。当然!我非常乐意看看是什么样的篱笆,能护住这么大一只金鸡。”
车队这次没往回走,而是拐上了一条岔路。
刚开出去没几分钟,气氛陡然一变。
如果说油田工地像个热火朝天的大集市,那这里,就是个连鸟都不太敢随便拉屎的军事禁区。
路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站岗的士兵不再是油田那边主要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而是清一色头戴德式M35钢盔、脚蹬高帮军靴、手持上了刺刀辽十三式步枪的精锐。
他们眼神锐利得像鹰,检查证件时一丝不苟,看到少帅的车牌才“啪”地一个敬礼,动作硬朗得带风。
弗雷德里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轻松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车窗外的景色也开始“变脸”。原本平坦的原野,被一道道又深又宽的反坦克壕切得七零八落,活像大地脸上多了几道狰狞的伤疤。
壕沟陡峭的土壁上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和铁蒺藜,底下黑黢黢的,谁知道还藏了什么“惊喜”。
“哦,我的上帝…”弗雷德里克小声嘀咕,“这要是坦克掉下去,可就变成掉进陷阱的铁王八了。”
张汉钦闻言,嘴角微扬:“弗雷先生这个比喻很形象。不过,我们的‘款待’可不止这一道。”
果然,越过壕沟,眼前是大片插着狰狞骷髅头警示牌的区域——雷区。新翻的泥土颜色明显不同,沉默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死亡气息。
再往后,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冷飕飕的寒光,低的绊马,高的拦人,带刺的钩子看着就肉疼,活脱脱一个巨型钢铁荆棘丛林。
而在这片死亡地带的中心和高地上,则是一个个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永备火力点。
一队巡逻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他们装备精良,眼神彪悍,看到少帅的车队,齐刷刷敬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百战老兵的杀伐气。
弗雷德里克已经不擦汗了,他看得有点发愣,下意识地松了松领带:“少帅…这,这哪里是篱笆…这简直堪比法国正在建造的马奇诺防线!”
张汉钦轻笑:“一点必要的防御措施罢了。毕竟,金鸡窝招狐狸。”
车队最终在一处半地下的指挥所前停下。
弗雷德里克刚下车,就被侧后方一片伪装网下的景象惊得“哇哦”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几十辆坦克巧妙地隐蔽在土坡和灌木后!
雷诺FT-17小巧得像铁乌龟,NC-27和美制M1917块头更大些,粗短的炮管(或机枪)透着冷冰冰的杀气。
它们没整齐列队,而是像老练的猎手般分散潜伏,但粗粗数去,竟有三十多辆!
几乎囊括了东北军全部的装甲家底!
旁边还有加装了钢板和机枪的装甲汽车,以及成排的军用卡车,引擎盖下冒着热气,显然随时能咆哮着冲出去。
“为了确保油田安全,”
张汉钦语气平淡地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我把家底里几乎所有能跑能打的铁家伙,都调来加强给甲种第一师了。”
恰在此时,附近传来一阵密集又清脆的“哒哒哒哒”声,不像机枪那么沉闷,更急促连贯。
一队正在演练的步兵闻声而动,他们手中的武器赫然是一种带着长长弹匣的自动步枪!
“那是…”弗雷德里克眼睛瞪圆了,他是军火商的老朋友,一眼就看出这绝非普通步枪。
“辽造二八式,自家产的自动步枪。”张汉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好东西,先紧着给拱卫油田的其中两个营换装了。”
弗雷德里克彻底服气了。
自动步枪、坦克集群、永备工事、雷场铁丝网、精锐士兵……
这位少帅不是在修防线,他是在用钢铁和意志,把这里硬生生铸成了一个刺猬壳!
不,是钢铁豪猪!
他之前心里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必要时可以施加点压力”的商业算计,此刻被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军事力量碾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谈判的筹码,这是不容置疑的底线!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掏出手帕,这次真擦了擦额角:“少帅…您的决心和…和手笔,实在令人震撼。美孚能与如此强大且认真的伙伴合作,我感到无比荣幸和…安心。请您放心,任何试图破坏我们共同事业的人或势力,都将面对他们绝对无法承受的后果。”
张汉钦看向远方那钢铁丛林般的防线,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武器涂上了一层暖色,却丝毫软化不了那凛然的杀气。
“当然。”
他微微一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的朋友会得到最坚固的保护。而我的敌人…”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将会后悔与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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