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第十回陈得两赏仙女俗女杨埃一叙爱意恨意
且说石城寺的大鞋僧敲了一阵钟,往西掠去。出了谷口,是环绕山脚的一湾河水。此时最后的一抹钟韵甫至,大鞋僧驾着细弱的尾音悠然落下。刚在石上站定,见一白鸟正从河里叼起一只小鱼,展翅欲飞,大鞋僧大怒,捡起一枚小石子,轻轻弹向白鸟,那白鸟被击中,丢下小鱼,“嘎”的一声,扑棱棱飞走了。
原来这大鞋僧并不认真坐禅诵经,常去山泽渊野,管自然中不平之事,若要发现鸟儿吃虫、狼逐小兔,他必去干预,赶走强者。亦从不化缘募捐、攀附官贵,因而连个栖身的大殿也没有混上。
不料那小石子溅起水丝,惊扰了正在河边洗漱的两位姑娘。一个穿白衣的姑娘道:“你这和尚不念经化斋,为何在这里打鸟儿?溅我一身的水!”另一绿衣姑娘道:“想是要吃鸟肉了,大和尚!”
大鞋僧扬眉瞪目道:“这话好没道理!老僧虽不务正业,却也从不杀生。白鸟要吃小鱼,我才出手相救。那白鸟要不欺凌弱小,我为何要打它?”
白衣姑娘道:“鸟饿吃鱼,这是物之常理。你不让它吃东西,难道要它饿死不成?”大鞋僧道:“蚯蚓饿可食土,鸣蝉饿能吸露。至于虫鸟,均能吃草茎树叶,为何要以生灵为食?杀生以裹腹,佛家不容!”白衣姑娘道:“这也奇了!凡人类动物,各不相同,食草食肉,本性使然,并不有违天道。”
绿衣姑娘笑道:“除非动物都是和尚。”大鞋僧道:“这倒是俺的意愿。”言罢双袖往前一抖,两股力道直击河水,溅起的水如散珠一般向二人袭去。大鞋僧本不想伤人,故轻击水花,来教训两个口无遮拦的丫头,哪想到那二人本非凡俗,只轻轻旋身,即将水花拂下,咯咯笑着,纵身去了。
这两个姑娘正是竹荷二灵,奉风月仙子之命,二次来到碣石州,探听那风月之事。二灵离开河谷,往前是一所学校,看那校门口的牌子,是石板井小学。竹灵道:“我们先去这小学,看看风月状况。”
荷灵笑道:“你刚才说寺庙里有风月,被人弄了一身水;现在怎么又说小学里亦有风月?”竹灵道:“看看是否有黑风邪月。我的小竹签很久没用了,有些手痒。”
二灵便伏身在一教室窗外,听见正有老师在教学生读拼音,有清辅音、浊辅音。荷灵儿低声道:“没错,如果我是清辅音,我的那个人间的朋友就是浊辅音。”竹灵儿轻笑道:“哪有这么怪的名字,我们去找你的浊辅音去。”
正要往前走,突见那老师看一个小女孩的眼神转邪,竹灵已然觉察不对,手指一振,一枚竹针飞向那老师的一个瞳子,只听那老师叫倒:“我一只眼看不见了!”竹灵小声道:“先取你一目,以示小惩。若再邪看,小心狗命!”荷灵正不解,早被竹灵牵起飞去了。
到了碣石州,竹、荷二灵分头各自行动,荷灵就去找陈得。在碣石州城外的松山下,一脉深流曲回,已是暮春,垄上桃叶尚小,落英如锦。转弯处一小潭,原是被松色占满,瞳子幽青;而今桃瓣一入,竟目若晨曦,有羞绯的眼神闪烁,好不迷人。
坡上有一亭子,陈得已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荷灵还没到来,二人相约到此处会面。陈得观赏了下面的潭水,又看前面的一处村落。那里有十几户人家,鸡鸭相逐,犬儿轻吠,墙外的花儿格外醒目,叫人欣喜。人们就嘴角灿然,笑意盈眸。虽是农家,却都知善有礼,彼此相见嘘寒问暖;有老叟乐呵呵,扛了锄头,在垄上走,双鬟儿童跑左跑右,蝴蝶躲来躲去;田野间麦田正绿,那绿色不浅不过,不虚不迷,正色至极,恰如天地一意专注于此。此景虽是朴俗,仔细看去,竟有另一番绮丽,陈得不由得赞叹一声。
只听有人问:“何故叹息?”陈得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荷灵已在面前坐下了。此时近在咫尺,荷灵只觉得陈得虽不亮澈,却蕴蓄有致,不同俗类;陈得也看着荷灵高洁奇异,灵秀至极。至此方能仔细看她:略圆的脸上,眼睛明亮烁光,如水珠托于荷叶;平眉一线,正显端方;脸上静而不滞,因静而生韵,恰如睛空之洁云,观之微妙无穷,更胜彩霓万倍。
叙礼已毕,荷灵就说这次和竹灵姐姐从杭州来游玩,顺便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尤其是风月故事。陈得道:“姑娘是玉洁冰清的人儿,问这风月做什么?要知道这风月之间,脱俗的少,污秽的多,更多的是普通人家,无甚奇趣。”
荷灵迟疑道:“我也不懂这个,是大姐姐让我俩到此地巡访,我和竹姐姐已约好,各自搜集素材。”陈得问:“你大姐姐要这个干什么?”荷灵道:“想必是写文章用……”陈得点头道:“那就是了,写文章的确需要很多素材。我办过的案件中,我回去挑些故事性强的,把材料发给你。”
荷灵道了感谢,又说:“各种类型的都要,最好是去街头巷尾打听。”陈得思忖道:“这得另想办法了。”陈得又将情袤开风情馆的事情告诉了荷灵,荷灵点头道:“待我和竹姐姐说了,再做打算。”
那荷灵与陈得不甚熟悉,言语不多。看她着一袭白裙,脸盘微扬,像一张新荷叶,两侧边缘稍卷,斜斜地立着。她只静静一立,似已说了很多话语。其韵意之丰,不可尽读。两人又略站一会儿,各自去了。
陈得回到办公室,看了一些案件卷宗,故事大都类同。又上哪里去打听呢?忽然想起一处场所:银花巷。傍晚,陈得就到了银花巷里,找了一家洗浴店,和吧台谈好服务项目,便上二楼澡厅里,匆匆洗了澡,换上店里的衣服,就有人引他到三楼的一个单间里等着。
不大一会儿,敲门进来个女孩,一身白色的紧身吊带短裤,躬身问好之后,说:“我为先生服务一个钟。直接去做,还是先表演?”陈得说:“我们不做。我先看你表演,然后聊聊。”女孩惊讶道:“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不那个了?”陈得点头道:“是的。你把灯开亮。”女孩打开白灯,床头红灯的朦胧光线顿时缩成一团。
只见女孩立于床前的空隙处,轻轻转过身去,双**立,项背挺直,双臂往上伸展,细婉颀长,有竹节之挺、荑蔓之柔,骨感而有韵致;肤如脂玉,腻滑难挂浓光;腋下净洁,似雪月覆过;她双手举过头顶,十指并拢伸直,双手呈十字叠覆,手指纤巧细长,似一排细笋参差。看她神情端恭,如行仪礼。
陈得略略颔首。那女孩轻轻一转跪在红椅上,一膝直跪,另一膝曲向前,侧倚椅背,唯脚背撑起,两手蜷到胸前,低头垂目,面色略悒 ,圆臀之上衣如皱云,弧腰间峰壑优美。
女孩又缓缓站起,tun部倚靠桌沿,双腿jiao叠,腹股张开如沙丘般圆润柔和;脐下幽谷深邃,深含意蕴,似林霭氤氲;散发乱披,若垂瀑被乱石所分,思缕万状;双目微闭于峭鼻之上,似对下景浑然不觉者;表情如雨过云山,山只是山,云只是云,唯观者自赏;而左指搔首,右指探腰,双臂前后上下曲环,如双耳花瓶。
继而嘤咛一声,反身上了长桌,如匍匐欲行,右臂撑起,左掌按桌,一腿直,一腿曲,侧视一边;腿曲之上是tun丘,tun丘缓至腰谷,往上陡至肩峰,各在肩窝一转,又直上顶峰,弧线优柔,又跌宕起伏,韵律悠扬。陈得不禁暗叹造型之美。
这时女孩轻叹一声,起身坐在桌面,臀下已压平一圈,柔软弹绵;一足尖绷直,直指前上方,如危崖横松;另一足尖指向下方,又如长枝下探;挺胸后仰,下巴薄如悬冰,唇鼻棱角尖巧,一片墨发恰如松林,正是春山妙姿。
陈得起身道:“非常之美。还有多少招式?”姑娘坐正道:“这只是表演了站、跪、倚、卧、仰五种姿势,每种姿势又能千变万化,坐姿更是名目繁多,不仅动作要到位,表情、气场都要协调一致。不瞒小哥,我是经过刻苦训练的。”
陈得乃想,若撇开风尘不论,也可一观,无论形体、韵致、情态,都令人赞叹。只可惜随便和人乱来,却又污秽不堪了。女孩见陈得不语,正色道:“哥哥刚才说还要聊聊,要聊什么呢?”
原来这女孩见陈得行止规矩,谈吐不俗,不像他人那般猥琐,因此自己竟也端庄了些,似被对方的儒雅之气所约束。陈得见女孩问,方才想起自己是来打听风月故事的,就说:“我想打听一下女士的情感故事,我是一个小作家,写东西需要些素材,所以想搜集一些。不过放心,我使用时并不用真实姓名。”
女孩微笑道:“嗯,你也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我们这里服务只是叫号,我是26号。呵呵,你花钱是来听故事的?就像蒲松龄,只要给他讲个故事,就能免费喝茶。”
陈得道:“你也知道蒲松龄?”女孩道:“我怎么不知道?写的那些狐呀鬼呀的,喜欢和书生约会,比人还好。”歪头瞧着陈得:“我要说我的故事,你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呢?”陈得笑道:“比照个狐狸精写?就说你常采男人精气,要修炼成狐仙了。”
女孩笑了笑,认真地望着陈得,说:“我要是说我‘出淤泥而不染 ’呢,你不一定会信。我觉得心灵纯洁最重要,我喜欢穿雪白的衣服,交有教养、讲义气的朋友,也做慈善,捐款帮助他人。”
陈得点头道:“这些我不怀疑。请说说你的故事。”女孩道:“钟点快到了,我的故事也没趣儿。我给你介绍一个女孩,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把她的电话给你,我也先和她说好。到明天,你和她联系就行。”
陈得道:“她是多少号?”女孩笑道:“她没号,又不干我这个。她叫杨埃。”陈得笑道:“听她讲故事,还付费吗?”女孩道:“得请人家喝杯茶吧?”二人正聊着,有人来敲门,说钟点已到。陈得忙起身出来了。
次日一早,陈得就联系了杨埃。想必是已经提前说好,杨埃爽快的答应见面。就约在一处茶社,二人相见,简单寒暄,陈得就说因要写作,想听听故事。杨埃略一沉思,呷了一口茶,缓缓地讲起来:
“说来话长,那一年我十七岁,高考落榜,正在家里闲闷无聊,听说县衙招待所招收服务员,我便去报名,结果一试便中。到了那里,管吃管住,待遇还好,活儿不累,不过是整理房间,打扫卫生。”
“一个多月后,我管理的房间里住进来一人,是一个姓王的候补吏员,从省里派下来挂职的。那男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方脸盘,双眉浓烈,大大的鼻子。他待我很和蔼,有时候问我是哪里的,父母做什么。我也殷勤伺候,端茶送水,叠被铺床,慢慢地就熟悉起来。”
“一天我去他房间送物品,他要我坐在床沿上歇一会儿。聊了几句,因他盯着看我,我心里紧张,端茶时热水不慎溅到手上,他就拿过我的手哈着,问疼不疼。他接着夸我的手好看,白而纤直,简直有表情。我就说我手心里有个‘文’字,他一看说不得了,我是个有文化的人。只觉得手被他摩挲的麻酥酥的,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我不好意思抽回手来,羞涩不堪,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好在这时电话响了,我才慌忙逃出房间。”
“有一回,我爸病了,在医院里住了五六天,医生不给动手术,说还要观察,每天费用很贵,我们又托不上关系。正愁的时候,老王说这有什么难的,就给院长打了电话,果然当天手术就做了,还省了一些医药费。出院的时候,老王非要派车把我爸爸送回家,还送了一些礼品,我很感动。后来我哥中专毕业,找不到工作,他又帮忙给安排到县衙里做小吏。平时他还给我一些购物卡,让我买些衣服和化妆品。我当时想,我这运气太好了,碰上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才好。”
“一天傍晚,薄暮悄布,霞光窥窗,一杯红酒之后,暮色烘颊,桃晕染目,我的眼睛看着这世界,奇妙温馨,美轮美奂。”杨埃语调幽幽,眼光迷离,陈得也不觉入迷,只听她继续讲道:“那洁白的窗幔和床单全都有了红霞,令人迷离陶醉。那个男人有意无意地触碰我的身体,如擦出闪电一般,引起我心中的雷声,让我紧张、激动和兴奋。”
“他又要欣赏我的手,让我的手躺在他掌中,他说了些什么,我只频频点头,什么也没听进去,被他轻轻地摩挲,有些发抖。我在恐惧中和他一起倒在床上,在颤抖的哭泣中不断掺入他的誓言。直到现在,我一直想彻底归属于他,归属于他的床、他的房子、他的家。后来他升任太守、臬台,并把我调回省城,也给了我许多,但我总是有落寞感。”
陈得听罢这一节,喝彩道:“杨女士真有文采!”杨埃淡然一笑:“要不是我沉迷文学,而厌弃数学,何至于落榜呢。” 陈得问:“你现在还爱好文学吗?” 杨埃道:“已经压在心底了。现在我一直努力寻找归属感,这种感觉、这种压力扼住了我的生活,就像攀岩中抓住的一根纤弱的枝条,那枝条随时都会断裂。——我现在经常做这样的梦,眼看着枝条要断裂,就吓醒了。”
陈得点头叹一声。杨埃又道:“我倒喜欢你把我的故事写成小说呢,即便用真名我也不怕。如果你的大作成名,我就成了你作品的人物,我也能不朽吧?”陈得笑道:“那我的任务很重了。” 杨埃笑了笑,忽然问道:“你有没有见到网上近来流传的一则风月故事?名字叫什么……”一时没想起来。陈得问道:“没有注意。说的什么?”
杨埃道:“故事太长,一言难尽。你要写风月故事,不可缺了那个。你以后慢慢搜寻。”陈得道:“很好。既是你推荐,想必不错。”杨埃笑道:“你的书叫什么名字?”陈得道:“暂叫《风月满江湖》。” 杨埃道:“等着欣赏呢,请早动手呗。”
看着陈得离去,杨埃暗暗想道:所谓爱好云云,如病蚌之珠,只能照亮自己的内心。而现实中,自己的故事要往哪里发展呢?情节虽未设计,道路似是固有的,不容你不走。自己对王臬台并非没有感情,也不因贪图他的钱财权势。
平时王臬台对她倒不乏嘘寒问暖。听她讲事情,他的手喜欢抚弄一对羽毛光滑、性情温驯的鸽子,慢慢地她就气息加重,仰着脖子,微张小嘴,一阵阵眯上双眼,所讲的故事就断断续续;也会翔于春天的草地,温暖湿润,她的叙述就有了颤音,如毛绒绒的小黄鹂的鸣声;杏花铺成红茵,梨瓣缀成纱帐,海棠举起彩旗,在仙境里,他就吻她晶莹的耳垂,青丝挠面,春雨般的温凉。
他说,她的纯洁让他觉得这与邪念无关,如此美丽的情景,让他觉得这与性别无关。他说就像进入一处迷人的风景,原始的行为反而让他不堪。所以他们喜欢盖上一层东西,裹在一起如蚕茧中的一对虫儿。
可是近来,那种感觉正在流走,这让杨埃格外焦虑。她担心感情越来越淡,直至消失;而她自己香草已老,美人迟暮,到头来她两手空空,没有家庭,无所归属。她的担心并非无缘无故,她形单影只的日子越来越多。
她最怕的是,王臬台在外面可能还有别的女人,更年轻、更漂亮、更放荡的。她虽阅人仅一,直觉还是准的,觉得男人这物,本能地喜新厌旧,只因道规的束缚,方才不敢放肆。尤其是前回给他打电话,竟然有女人叫床的声音,这更增加了她的担心。
杨埃回到自己豪华的房子里,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那王臬台竟无一语问候,不禁怨恨丛生。她拨打了电话,铃声仅振一下对方就扣了。她发了短信:“你还在世吗?”半天对方才回信:“三马乳业公司有事,省里正在开会研究对策,有空就去找你。”再发信息,那边便不回了。“可见心都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杨埃恨恨地想。一时孤独烦恼,无从排解。突然想起开风情馆的情袤,是最有心计的,便去找她。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