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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像一块生铁,划破了小院午后的宁静。先踏入的是一只擦得锃亮的男士皮鞋,鞋底沾着些许乡间的尘土,与鞋面的光洁形成刺眼的对比。随后,一个穿着西装、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侧身引路,态度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先生,太太,小姐,就是这里了。请小心脚下,这路……不太平。”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已先后步入这方狭小的院落。
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余岁,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久居人上的疏离与审视。他目光扫过低矮的房檐、斑驳的墙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踏入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处需要评估价值的标的。这是陈建国,她那生物学上的父亲。
紧随其后的美妇人,保养得宜,衣着精致,颈间一串珍珠项链温润生光。她用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尖,不知是挡着并不存在的灰尘,还是这院子里过于质朴的生活气息。她的目光越过李素芬,直接落在刚从屋里走出的余念念身上,带着一种打量物品般的、混合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是林婉茹,她的生母。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洋裙、看起来与余念念年岁相仿的女孩。她好奇地四下张望,眼神干净,却也在触及这院落的简陋时,流露出一丝天真的讶异,下意识地往林婉茹身边靠了靠。这是陈雨晴,那个占据了她十四年人生的假千金。
李素芬局促地搓着手,想迎上去,脚步却又被钉在原地,脸上挤出勉强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陈、陈先生,陈太太,你们来了……快,快屋里坐。”
陈建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余念念身上,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就是念念?我们是你亲生父母。这些年,辛苦你了。”他顿了顿,像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程序,继续道,“收拾一下,跟我们回江城。以后,你会拥有更好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骨肉分离的悲戚。只有居高临下的告知,仿佛施舍。
林婉茹也走上前,试图去拉余念念的手,声音放得柔和了些:“好孩子,跟妈妈回家。你看这里……”她环视四周,未尽之语里是毫不掩饰的优越与怜悯。
余念念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如同院角那株在石缝中顽强生长、无人问津的小草。
然而,当她抬起眼眸,平静地迎上那三双含义各异的视线时,陈建国心头莫名一凛。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他们带来的任何波澜,反而将他们所有的情绪——审视、怜悯、优越、好奇——都照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她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反而将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发白、手足无措的李素芬,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妈,中午吃手擀面吧,我帮您和面。”
一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那看似坚固的、由财富和血缘构建起来的壁垒。
陈建国愣住了。
林婉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陈雨晴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李素芬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不是委屈,是某种紧绷的东西骤然松弛后的释放。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哎,好,好,妈这就去和面!”
余念念这才重新看向那三位不速之客,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疏离:
“三位远来是客,若不嫌弃,可以留下吃碗便饭。”
她微微侧身,让出通往屋内的路径,动作间竟带着一种古老世家般的礼节风范,与这陋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至于回陈家……”
她顿了顿,在陈建国骤然亮起的目光中,轻轻摇头,吐出两个字。
“再议。”
没有激烈的拒绝,没有情绪的宣泄。
只是“再议”。
仿佛那不是决定她命运的归途,而是一件无足轻重、需要稍后考量的小事。
陈建国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流落在外十四年的女儿,心中那点因环境而生的轻视,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惊疑取代。
这乡下长大的孩子,怎会有如此气度?
红尘第一课,她尚未迈步,便已让这些自诩高贵的“亲人”,感受到了何为真正的、云泥之别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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