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檐下雨声 > 第6章 茶山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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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山深处,薄雾如纱,晨露在叶尖凝结成珠。我蹲在茶树丛中,指尖拂过嫩绿的叶片,水滴顺着指尖滑入手腕,在袖口晕开一片深色。谢恪在一旁为我撑着油纸伞,玄色衣摆被晨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枚褪色的同心结。

    "这株云雾茶的根系太浅了。"我起身时轻轻掸去裙裾上的泥土,抬手帮他整理被晨露打湿的衣领。指尖碰到他微凉的肌肤,他突然侧头看向我,晨光在他眼底流淌,"清疏,你总说喜欢这山野,可你分明连指甲缝里都浸着墨香。"

    山风卷着茶香拂过,我望着远处层叠的茶垄,想起昨夜他借着烛光翻看我珍藏的茶经,指腹摩挲过扉页时,灯花突然爆了个响。如今他掌心的茧子贴在我颈间,带着战场的粗粝,与往日抚琴时的温柔截然不同。

    "公子!"山脚传来急促的呼喊,我们顺着石阶望去,见小荷抱着包袱踉跄着往上爬,发髻松散,鬓边沾着草屑,"府里来人,说朝中那位周大人......"

    谢恪眉心一蹙,伞面微微倾斜。我接过他手里的伞柄,触到腕间骤然收紧的力道。伞骨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雨丝突然转急,打湿了我们半幅衣衫。待走进山腰的茅屋,小荷捧着茶盏的手还在发抖。

    "昨夜宫里来的密信,说周大人查到些端倪,要带官兵上山。"小荷磕磕巴巴地陈述,"夫人您与公子上月才将那批茶种送到江南......"

    我望着茶汤在白瓷盏里浮沉,忽然想起谢恪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几页残账。去年深秋运往南疆的军粮里参了旱稻,正是那些变了种的稻种导致北境粮草不济。而如今这些带着侯府标识的茶种被送往江南......

    "备马。"谢恪扯开衣襟,扯出腰间铁盒里的密信,"周崇明要的不是茶种,是当年南疆留下的《百草毒经》。"

    雨声骤然放大,檐溜砸在青石板上像无数断戟。我摸向袖中藏着的那半块血玉,想起谢恪左臂箭伤复发时,曾在我怀里昏沉唤着的药名——正是《百草毒经》里记载的紫玉藤。茶烟袅袅间,他忽然扣住我手腕:"若有不测,立刻带茶种回蜀中老宅。"

    周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溅起的泥水在轿帘上绽开暗色的花。我掀开轿帘的刹那,周崇明倚在朱漆廊柱下,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目光却死死锁住我手中沉甸甸的茶箱。

    "虞夫人好兴致,这深山老林竟种得出北地难寻的雪芽?"他拈起箱中一片茶叶,在鼻尖轻嗅,忽地冷笑,"只是这叶脉纹理,怎与南疆战场的血蕨如此相似?"

    谢恪拔剑的瞬间,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腕。茶箱底部暗格弹开的吱呀声里,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发梢钉入廊柱,箭尾的曼陀罗纹样渗出幽蓝汁液。十几个黑衣人从屋檐跃下,刀光劈开雨幕。

    "护住茶种!"我反手甩出袖中银针,针尖沾着谢恪秘制的离魂散。周崇明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我趁机扑向茶箱。谢恪揽住我腰身的力道几乎要捏碎肋骨,身后传来茶株被连根拔起的脆响。

    混战中我的罗裙被刺穿三个血洞,怀里的紫玉藤却完好无损。当谢恪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时,他忽然咬破舌尖,将混着血的碎末抹在我颈间箭伤:"这是《百草毒经》第七页的法子,能逼出曼陀罗蛊虫。"

    我疼得浑身痉挛,却见他袖口滑落的帛书——正是在侯府密室找到的那页残纸。他竟冒险将诱敌的饵种在了周崇明身上,此刻那些蛊虫正在他血肉里破土。

    "清疏,数到三就咬我。"他声音发颤,剑锋已卷,却将我护在青石井栏与刀阵之间。井水倒映着飞溅的血花,当我咬破他咽喉时,尝到了铁锈混着曼陀罗花粉的苦涩。

    我们在暴雨中策马奔逃,谢恪左臂的箭毒发作得比预期更快。当他踉跄跌进破庙时,我撕开他染血的衣袖,发现伤口周围竟泛起诡异的紫黑色——那是南疆蛊毒与曼陀罗花粉混合的死兆。

    "扶我到神案上。"他攥紧我的手,断剑插进青砖,"清疏,若我......"话音未落,我已翻出他怀里的半块玉珏,在香炉灰烬上写出血符。当年父亲教我辨认药方时的场景突然浮现,原来那朱砂混着曼陀罗汁写就的秘方,藏着解蛊的法子。

    神龛后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周崇明的狞笑混着火油味扑面而来。我掰开谢恪紧咬的牙关,将最后半颗离魂丹塞进他嘴里:"数到三就松手,箭矢上有倒钩。"

    当他把我推出破庙的瞬间,整座建筑炸成火球。瓦砾穿透我肩胛时,听见他嘶吼着掷出最后半枚血玉。那东西在空中爆开的绿光,像极了初见时他在梅园为我折断的柳枝。

    江风卷着咸腥扑在脸上,我数着船舷上滴落的血珠。谢恪蜷缩在船篷深处,左臂的箭伤已经溃烂发臭。当他醒来时,正撞见我往汤药里倒金疮药——那是用庙里偷来的最后半瓶。

    "醒了?"我舀起汤药吹气,看他喉结滚动时,突然想起在侯府密室找到的军报。父亲绝笔里提到的边关异动,原是南疆人在北境种子中下的蛊。而谢恪父亲自焚时烧毁的账册,该是记载着这些毒物的流向。

    暴雨突至,浪头拍得船身摇摇欲坠。我摸出枕下藏着的那半块玉珏,在他掌心画出血符:"清疏,别用这法子。"他发狠地抽回手,却在我转身时突然扣住后颈。船篷外炸开闪电,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当船靠岸时,我的绣鞋早已泡烂。客栈掌柜惊恐的眼神里,我瞥见他腰间晃动的青铜钥匙——正是云来客栈老伙计临死前塞进我手中的那把。

    "去城隍庙。"谢恪哑着嗓子说,左臂的箭伤已爬满蛆虫。我们在后院古井里找到锈迹斑斑的铜匣,撬开时漫出的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匣中绢帛上画着南疆圣女的图腾,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这是......"我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马蹄声。周崇明的声音穿透木窗:"虞清疏,你以为逃得掉?"谢恪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竟嵌着半枚银针,针尾刻着曼陀罗。

    "那是你落水的第七日。"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发白,"我在你的胭脂盒底发现的。清疏,你到底是谁?"

    铜镜从妆台坠落,碎裂声里,我摸到发髻间那支从不离身的银簪。簪头雕着南疆禁用的曼陀罗,正是母亲遗物。当年在密室找到的医书,此刻在烛光下泛着幽蓝——母亲朱批旁的批注,赫然是南疆文字。

    "周崇明!"我踹开门,将银簪抵住他咽喉。身后谢恪的剑却比声音更快,穿透他掌心钉在廊柱。血滴在青砖上,绽开与当年祠堂祭坛相同的曼陀罗。

    当夜的追兵被引向城郊,我隔着轿帘看着周崇明在火把中扭曲的鬼脸。谢恪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刀刃上沾的不知是我的血,还是他父亲的。

    "清疏......"他唤我名字时,我摸到他腰间冰凉的玉珏。两块残玉严丝合缝,裂痕深处渗出幽蓝荧光,照亮掌心那株正在消散的曼陀罗。

    蜀中老宅的桂花开了第七次,谢恪的箭伤仍会在阴雨夜隐隐作痛。我翻着晾在廊下的茶种,忽然听见书架后传来极轻的响动。那是他藏在《茶经》后的暗格,当年装着南疆布防图的匣子,此刻却装着褪色的婚书。

    "为何还留着它?"我指尖拂过"虞谢"二字,突然想起新婚前夜,他站在梅树下说要效仿梁祝。寒风裹着细雪扑在脸上,他袖中掉出的半枚玉珏,与父亲绝笔里提到的信物一模一样。

    谢恪从背后拥住我,军报从指间滑落。上面画着南疆战场的布防图,某处关隘被红笔重重圈起——正是母亲坟冢所在。我突然明白他为何执意要送茶种去蜀中,那些种子藏着《百草毒经》的解药配方。

    "我明日带茶农去开荒。"我转身时被他吻住唇角,血腥味混着茶香,"等紫玉藤的根须扎进南疆的地脉,你就不用再吃离魂散了。"

    夜雨叩窗,他掌心的银针对准我心口。寒光闪过之时,我摸到他怀里掉出的半块玉珏——与我的严丝合缝。雨声忽然变得清晰,映着烛火的倒影里,他左臂箭伤处的曼陀罗纹正在褪色。

    原来当年救他的不是离魂丹,而是母亲藏在茶经里的解蛊方。那些茶种在蜀中发芽时,他偷偷割破手腕取血浇灌,血水渗进土里开出紫玉藤。当茶香飘过南疆边境的那一刻,所有蛊毒都化作了飞烟。

    十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昔日的镇北侯府已变成茶商的驿站,谢恪坐在柜台后称量茶叶,手腕上的新疤被袖口遮得严实。我站在后院看着孙女们学着插花,突然听见老茶农惊呼:"夫人快看!紫玉藤开花了!"

    藤蔓攀着斑驳的廊柱,紫色花朵在风中摇晃。远处传来哒哒马蹄声,谢恪擦着汗跑来,顺手将帕子扔在我绣到一半的香囊上。"再不出门,茶就要凉了。"他笑着咬掉茶点上的芝麻,糖霜沾在唇角,像极了当年偷吃的模样。

    茶香混着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我望着他鬓角新生的白发,想起梅园初雪时他说的话。如今终于明白,有些毒不是靠药能解的,就像某些心结,要等经年累月的烟火气浸透,才能化成掌心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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