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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天光未透,大理寺停尸房外已落了一层薄霜。沈观踏着青石阶而来,衣摆沾湿,神色冷峻。
他手持一份调令文书,墨迹尚新,上头盖着大理寺评事的私印——名义是“复查婢女人身伤痕”,实则是为那具沉冤三载的尸体,争来一次迟来的说话机会。
林婆子年逾六旬,双鬓如雪,掌管验尸已有三十载。
她认得沈观,也知这案子碰不得,可此刻见他目光不动如渊,只得长叹一声,颤巍巍揭开白布。
寒气扑面。
春桃的尸身早已僵冷发青,面容枯槁,十指溃烂不堪,指甲翻卷,皮肉溃烂处残留着暗褐色药渍——那是夹棍灼烫后的痕迹。
膝盖骨碎裂错位,显然是受过“跪针匣”之刑。
一个卑微婢女,竟被施以只有重犯才用的酷刑,且无案录、无监官、无人见证。
沈观蹲下身,指尖悬于少女右手之上,未曾触碰,却凝神细察。
虎口处有一道极细微的弧形压痕,色泽略深,边缘平滑,不似劳作磨出的老茧,倒像是长期握持某一细杆状物所致。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宫制熏香——长七寸三分,通体乌金描边,乃王府贵眷专用之物。
将其轻轻贴合于春桃虎口,弧度竟分毫不差。
沈观眸光一凝。
这不是劳损,是习惯。
是每一次传递信物时,手指自然收拢的姿态。
有人曾让她多次转交密香,而她,不过是条不知情的线。
“梦引散……”他低声喃喃,脑中电光一闪。
当即起身,直奔王府后角门。
昨夜刺客留下的线索指向老周,而老周出入的路线,必经此地排水沟。
他俯身拨开淤泥腐叶,指尖忽触到一截焦黑硬物——一枚烧尽的香脚,仅余寸许,却保存完整。
带回大理寺,药试立现异状:滴入“醒魂露”,残灰泛起淡紫涟漪,随即蒸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确为‘梦引散’无疑。”坐堂医正摇头,“此香奇诡,燃之可使人神志清明、痛感全失,常用于秘审逼供。受术者能言、能忆、能答,却不知所言入档与否。”
沈观瞳孔骤缩。
真相渐露獠牙——春桃并非死于狱中暴毙,而是被秘密提审,在清醒状态下吐尽所知,再被灭口毁证。
她的供词从未归档,只存于某人私藏的纸笺之上。
而那场所谓的“偷盗御赐簪”,不过是一场借刀杀人的局,目的只为除一口舌之患。
他闭目,心念沉入识海。
【开启多人同步推演·模式二】
【导入核心线索:虎口压痕数据、香脚残留成分分析、王府巡更记录、仆妇口供时间轴】
【锁定时间范围:春桃生前最后十二个时辰】
虚拟空间徐徐展开,时间倒流。
第一视角切入——春桃。
她端茶走过回廊,脚步轻缓。
远处传来管家老周的唤声:“春桃,过来。”她转身,刚行两步,眼前忽黑,肩头一沉,似有帕子捂住口鼻。
意识涣散前,只觉一股异香入鼻,清甜如蜜……
画面切换,第三人称俯瞰——两名粗使仆妇抬着一名昏迷女子自西廊而行,衣着正是春桃的靛蓝布衫。
但身形略高半寸,肩背更宽。
一人低语:“快些,柴房后窗没人瞧见。”另一人应道:“放心,衣服换了,脸蒙着,谁认得出?”
沈观睁眼,寒意自脊背攀上脖颈。
他们没让春桃进屋,只是利用她的身份制造“曾入内室”的假象。
真正的窃簪之人,早在她昏厥前便已完成转移。
而这枚凤簪,根本不是被盗,而是被送出——送给了某个不能暴露身份的人。
他铺开舆图,笔尖点在王府与宫城之间的暗巷节点,红线延伸,勾连起数处隐蔽出入口。
就在此时,窗外风动,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案头,恰好覆住“宫侧偏门”四字。
沈观缓缓抬头,望向檐外渐沉的暮色。
而今夜,该轮到他设局了。第四次推演,识海翻涌如潮。
沈观盘坐于大理寺偏堂蒲团之上,双目紧闭,神魂再度沉入那片由线索构筑而成的虚妄时空。
这一次,他不再以春桃为眼,也不再俯瞰全局,而是将意识锚定在王府角门更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子时三刻,夜风穿廊,一片枯叶贴地滑行,仿佛冥冥中有谁在指引方向。
【锁定关键节点:萧景珩出府路线与宫婢密会时间交叉分析】
画面徐启,月色朦胧洒落青石道。
一驾不起眼的黑篷马车自王府东侧暗门悄然驶出,车帘低垂,四角无灯,却在轮轴处嵌有一枚极细的铜铃,走动时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这是侯府小侯爷惯用的私车,只因他曾醉酒坠马,自此畏光惧人,出行必掩形迹。
模拟器依循巡更记录与街巷坊卒口供,逐帧推进。
马车穿巷过桥,避主道而走水渠旁仄径,最终停驻于宫城西侧一道早已废弃的偏门之前。
门内阴影微动,一名身着宫婢服饰的女子缓步而出,斗篷兜帽遮面,身形纤瘦,腹部却有不易察觉的隆起。
两人在车旁低语良久。
沈观调取唇语解析模块——虽尚未完全解锁,但结合上下文逻辑推导,仍拼凑出零碎片段:“……孩子不能留……你我皆死”“我已经安排好送往南庄……对外只说是染疫”“若被查出是龙嗣……满门遭殃”。
龙嗣?!
沈观心头一震,几乎从推演中脱出。
他强压惊涛,继续追踪回程轨迹。
萧景珩返府后直入书房,召来心腹管家老周,声音发颤:“事已败露一线,必须斩断所有牵连。”老周低头应命,袖中滑出半截烧尽的香脚——正是“梦引散”残骸。
而就在同一时辰,春桃被人用湿帕捂晕,衣物被迅速换下,尸体被抬至柴房后窗,再由另一名身形相近的婢女假扮其人,持伪造通行令进入王夫人内院,完成“盗簪”的虚假现场布置。
真正的凤簪并未失窃,而是作为信物,随那名怀孕宫婢一同送出宫外,用于日后相认。
一切闭环。
沈观睁眼,额角渗汗,指尖冰凉。
这不是简单的偷盗案,而是一场横跨宫闱与勋贵、牵涉皇室血脉的惊天遮掩。
春桃之死,不过是为了灭口一个无意间撞破秘密传递流程的底层婢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传递的是什么,却被施以酷刑,逼问出她所知的一切,最后被当作替罪羊草草结案。
他缓缓起身,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开始绘制《春桃死亡动线图》。
笔锋凌厉,线条分明,每一处转折都标注着时间、人物、动作与证据链缺口。
香灰检测报告附于其侧,掌纹比对图清晰显示春桃虎口弧度与熏香握持习惯高度吻合;更有模拟推演生成的替身行走姿态分析——步伐略宽、重心偏后,明显为男子刻意模仿女子步态所致。
图成之后,沈观将其卷起,封入漆匣,亲自送至都察院。
那位素有清名的御史姓陈,刚正不阿,曾弹劾三名贪官落马。
他接过匣子,见封印完整,又看沈观神色肃然,便只问一句:“可当得起生死?”
“若七日内无声无息,”沈观望着檐下雨滴坠地溅开,“此匣自会开口说话。”
烛火摇曳,映照他冷峻侧脸。他知道,自己已踏出无可回头的一步。
而在王府深处,地牢铁门轻响。
冯十三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目标仍未收手,昨夜又调阅了三年前宫婢名录。”
王夫人立于窗前,手中茶盏忽然碎裂,瓷片割破指腹,血珠滚落绣鞋。
她不觉痛,只缓缓勾唇,眸中寒光如刃。
“那就让他……永远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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