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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呈递上来的关于陕西巡抚乔应甲贪墨及东林党人私下串联的罪证,像两把淬毒的匕首,静静地躺在乾清宫御案的一角。朱由检没有立即动用它们,他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能让这两把匕首发挥最大效力的契机。十日期限转瞬即至。
冯铨和崔呈秀果然如朱由检所料,联袂呈上了一份厚达数十页的“条陈”。通篇皆是户部如何艰难、兵部如何困窘的哭诉,罗列了无数看似详实的数据,诸如各省历年积欠税银几何,边镇缺饷缺粮几何,卫所空额损耗几何,最终得出的结论无非是“非不加整顿,实乃积重难返”,隐晦地将皮球踢回给皇帝,暗示除非加派,否则别无他法。
文华殿内,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听着冯铨声情并茂地诵读着条陈的摘要,崔呈秀在一旁不时补充,姿态恭谨,言语恳切,仿佛他们真的已竭尽全力。
“……陛下,非臣等不尽心,实乃国用匮乏至此,臣等纵然肝脑涂地,亦难凭空生财啊!”冯铨最后以一句悲怆的总结结束了汇报,伏地不起。
殿内一片寂静。随同觐见的几位阁臣,如黄立极、施凤来等,皆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他们大多是阉党或亲近阉党之人,自然乐得见皇帝吃瘪,或者希望皇帝知难而退。
朱由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御座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下方诸臣的心上。他没有立刻发怒,甚至没有去看那份厚厚的条陈,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冯卿、崔卿,”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十日,辛苦你们了。”
冯铨和崔呈秀心中稍定,以为皇帝接受了现实,连忙道:“为陛下分忧,臣等份内之事,不敢言苦。”
“份内之事?”朱由检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淡,“朕看你们,是将‘推诿塞责’四字,当成了份内之事吧?”
两人脸色顿时一僵。
“条陈朕会细看。”朱由检拿起那份奏本,随手翻了翻,语气转冷,“不过,在朕细看之前,倒有一事,想先问问二位爱卿,尤其是冯尚书。”
他目光如电,直射冯铨:“陕西巡抚乔应甲,是你的门生吧?”
冯铨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冷汗涔涔而下,伏地道:“是……臣确与乔应甲有师生之谊,然其外放为官,臣……”
朱由检打断了他,从御案上抽出几份文书,并非魏忠贤密呈的那份,而是几份来自陕西、途径通政司正常呈递的奏章和民间疾苦报告(这些是他让王承恩特意从积压文书中找出来的),语气森然:“那你可知,你的这位好学生,在陕西任上,都做了些什么?!”
他拿起一份文书,念道:“去岁陕西大旱,朝廷拨付赈灾银三十万两,粮二十万石。据三边总督武之望奏报,实际下发到灾民手中的,不足三成!其余银粮,皆被乔应甲及陕省上下官吏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他又拿起另一份:“更有甚者,乔应甲为掩盖灾情,防止流民冲击西安府,竟下令封锁通往灾区的要道,致使无数饥民困死原籍,或铤而走险,聚众为盗!如今高迎祥、王嘉胤等巨寇麾下,多有陕地饥民,根源在此!”
“冯铨!”朱由检猛地将文书掷于地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这就是你给朕推荐的‘能吏’?这就是你户部所谓的‘竭力筹措’的钱粮去处?!贪墨赈款,草菅人命,逼民为盗!你告诉朕,这乔应甲,该当何罪?!你冯铨,又该当何罪?!”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道道惊雷,劈得冯铨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皇帝手中竟然掌握了乔应甲如此确凿的罪证!而且选择在此时发难!
“陛下!陛下明鉴!臣……臣对此毫不知情啊!”冯铨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乔应甲辜负圣恩,罪该万死!然臣确系被他蒙蔽,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治罪!”他此刻只想赶紧撇清关系。
崔呈秀以及黄立极等人也吓得跪倒在地,心中骇然。皇帝此举,意欲何为?是只想拿下乔应甲,还是……要借此牵连冯铨,甚至对阉党动手?
朱由检看着脚下惶恐的众人,心中冷笑。他暂时没有动用魏忠贤提供的更详细的罪证,就是要看看这些人的反应,也要让魏忠贤明白,他皇帝自有耳目,并非完全依赖于他。
“失察?”朱由检冷哼一声,“你一句失察,就能抵得过陕西百万饥民的性命吗?!就能抵消乔应甲祸国殃民之罪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崔呈秀和黄立极等人,语气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乔应甲罪大恶极,即刻革去陕西巡抚一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严审!其家产,抄没充公!陕省上下,凡有牵连此案之官吏,一体查办,绝不姑息!”
“至于冯铨……”朱由检目光重新落回面如死灰的冯铨身上,“身为户部尚书,荐人不当,失察渎职,着即革去尚书职,留京待勘!户部事务,暂由左侍郎署理!”
他没有立刻将冯铨下狱,而是革职待勘,留有余地。这是敲山震虎,而非全面开战。
“臣……谢陛下隆恩!”冯铨听到只是革职待勘,而非立刻下狱,如同捡回一条命,瘫软在地,连连谢恩。
朱由检不再看他,对众人道:“陕西之事,足为殷鉴!国事维艰,正需上下同心,革除弊政!若再有尸位素餐、贪墨营私者,乔应甲便是前车之鉴!退下吧!”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众人如蒙大赦,慌忙退出了文华殿,个个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朱由检独自坐在御座上,看着空荡的大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拿下乔应甲,罢黜冯铨,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亮剑。虽然只是斩断了阉党的一条臂膀,并未伤及魏忠贤的根本,但意义重大。
这不仅沉重打击了阉党的气焰,向朝野展示了他整顿吏治、惩治贪腐的决心,更重要的是,他借此机会,将“清查亏空”、“整顿吏治”的议题,以最强硬的方式摆在了台面上。
接下来,就看魏忠贤和东林党,如何接招了。他这颗石头投下去,引出的,绝不会只有乔应甲这一条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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