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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瑟把旧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映出他半张脸的倒影。那通电话只拨了一次,号码早已被他删去,通话记录也清空。他知道,打第二遍是愚蠢的——无论是对谁,哪怕对方先开口,一旦察觉到一丝异常,整条线就会立刻断掉。他站起身,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屋里的寂静。书柜最下层积了些灰尘,他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动。手指在几本厚重的技术手册间摸索,终于触到那台老旧笔记本的边角。外壳泛黄得厉害,像是久不见光的皮肤,右下角有一道明显的磕痕,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塑料基底。这台机器从不联网,电池早已报废,只能插电使用。它的硬盘经过三层加密,密码只有他自己知道,连备份都没有。
他将它搬到桌上,电源接通后风扇嗡嗡启动,声音低沉而稳定。屏幕亮起,蓝灰色界面跳出来,命令行闪烁着光标,像一只等待指令的眼睛。他插上U盘,黑色金属外壳,无标识,容量不大,但足够装下今晚的关键证据。
数据开始复制。进度条缓慢爬升,他盯着数字跳动,心跳却比平时慢了几拍。这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警觉——那种他曾经历过两次的感觉:有人在暗处布好了局,等你走进去。
财务系统导出的数据被逐一分解。资金流向以图谱形式展开,层层嵌套,像一张蛛网。两亿到账是在下午三点零七分,项目名为“星途计划”,用途标注为“影视制作专项资金”。一切合规,审批流程完整,银行确认回执清晰可查。
但就在凌晨一点十七分,一笔七百万被划走,名义是“技术咨询预付款”。金额不大不小,刚好卡在单笔支付无需二次复核的阈值之下。收款方是一家名为“诺森资本”的公司,注册地在加勒比海某群岛,成立时间不足四个月,股东信息匿名,办公地址是一间虚拟办公室服务点。
更巧的是,这家公司的银行托管服务,竟与签约前更换的代理公司来自同一家境外金融机构。亚瑟调出中转账户信息,开户时间为签约前夜法务代表更换后的第二天上午十点零七分——精确到分钟。
这个时间点太准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原定签字人突然称病住院,临时由一位“紧急授权代理人”代签补充协议。对方出示了完整的委托书和公证书,文件齐全,印章清晰,当时没人提出异议。艾迪还在医院陪小亚明做检查,他独自在会议室看完所有材料,确认无误后点了头。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份公证书编号全是数字,没有字母前缀。国内正规编号应包含地区代码和年份缩写,比如“京公证字第2023A-1247号”。而那个编号却是“893746215”,像一串随机生成的数字。
窗帘动了一下。
不是风。今晚窗外无风,空调也没开。他抬头看向阳台方向,布帘边缘微微晃动,像是刚被人松手。他记得自己关窗时拉紧了两侧,不可能留缝。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微光映在他脸上。
他没起身,也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缓缓合上笔记本,拔下U盘,动作从容得像在整理日常物品。然后他起身走向书架,顺手将U盘塞进一本诗集的内页——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夹在中间,不起眼。那本书多年未动,纸页发脆,封面磨损,正适合藏东西。
几分钟后,他穿上外套出门。深灰色呢料,低调耐脏。电梯下行时他盯着楼层数字,耳朵却听着头顶通风口的动静。到了地下车库,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自己的车位上。
那辆黑色轿车还在。
没挂牌照,车窗贴膜深得几乎不透光。他走过时故意放慢脚步,靠近驾驶座一侧,借着远处应急灯的微弱反光看清车内——驾驶座空着,但引擎有轻微震动,空调出风口还在送风,说明车辆处于待机状态。
有人在监视。
他在小区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掏出一张便条写了个地址:“南湖东路18号,三单元502”。字迹潦草,像是随手记下的租房信息。他故意让它从指间滑落,掉在收银台旁边。店员低头扫码,没注意。
然后他从后门离开,穿过一条窄巷,走向地铁站。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街角无人,便利店灯光昏黄,那张便条已被风吹到了墙角。
地铁换乘三次,路线毫无规律:先坐六号线往东,再转二号线向北,最后搭环线绕城半圈。每一次换乘他都留意身后,观察是否有同一张面孔重复出现。没有。但他不敢放松。
最终抵达城市另一端的公共图书馆。时间刚过晚上八点,阅览室还有不少人,学生、老人、自由职业者,各自埋首于书本或电脑。他找了个角落位置,背靠墙壁,视线能覆盖入口和两个出口。
打开随身包,取出平板。这是备用设备,白色外壳,没有任何标识。SIM卡是今天中午在街边小店买的,不用实名,流量套餐三天有效。他连上图书馆Wi-Fi,信号稳定。
登录匿名云端账户,用双重密钥验证身份。调取预先存好的境外金融数据库快照——那是他三年前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一份离线镜像,涵盖多个避税天堂的公司注册与资金流动记录。
输入“诺森资本”。
系统反馈一条简短记录:“曾参与多起影视基金异常结算案,受监管机构关注;关联实体包括‘瑞安信托’‘蓝岸控股’,均因虚假合同及洗钱嫌疑被调查。”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
这不是偶然操作,也不是普通合同漏洞。有人专门盯上了这部剧的投资流程,提前布局,等资金一到账就动手。手法干净,流程合规,连审批都走完了。如果不是他查得细,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对方用了“缺口”这个词。
那是他和团队私下讨论预算时的说法,从未出现在正式文件里。一次深夜会议,他说:“目前资金池看似完整,但存在结构性缺口。”当时在场的不超过五个人。
能知道这个词的人,只可能是内部核心成员。
他关闭页面,删除浏览记录,清除缓存,再把平板恢复出厂设置。离开前,他分三次把设备零件丢进不同楼层的垃圾桶:外壳扔在一楼大厅,主板沉入二楼洗手间旁的清洁箱,电池则塞进三楼儿童区绘本架后的缝隙。
回家路上已是深夜。末班地铁空荡,车厢冷清。他坐在角落,一直看着窗外飞逝的黑暗隧道壁,偶尔闪过广告灯牌的残影。到站后步行二十分钟,途中绕了两条街,几次突然停下回头,确认无人尾随。
小区安静,路灯昏黄。那辆黑车不见了,车位空着,地面残留一圈淡淡的轮胎印。
他轻手轻脚开门。客厅灯灭了,屋里安静。小亚明房间传来轻微梦呓,一句模糊的“爸爸……明天能去片场吗?”主卧传来均匀呼吸声,艾迪睡得很沉。他站在书房门口停了几秒,确认门缝下的纸条没动过——那是他早上贴的,用来判断是否有人进入。
桌角的笔也没移位。他松了口气。
走进去,从书架抽出那本《杜伊诺哀歌》,取出U盘重新插入主机。新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星途·备份01”。把刚才查到的信息全部复制进去,包括邮件截图、银行流水分析、诺森资本背景报告。
他又看了一遍“诺森资本”的资料截图。这家公司虽然注册在海外,但近几年频繁出现在几起类似案件中,都是影视项目刚融资就出现资金分流,最后项目搁浅,投资人撤资。巧合太多。
他打开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三行字:
谁在监视我的资金?
为什么用“缺口”这个词?
目的是毁掉《星途》,还是想让我追查下去?
写完,他停下笔。窗外一片漆黑,整栋楼只剩几户还亮着灯。他坐在电脑前没动,眼睛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想起签约前夜的那个代理人。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对方穿灰色西装,说话声音平稳,签字时右手微抖。当时以为是紧张,现在想来,更像是刻意模仿签名力度——试图压住笔尖,控制落笔深浅。
他调出当天的电子签章记录,放大比对。原始合同上的法人签名笔迹流畅,起笔自然,收尾干脆。而补充协议里的签名,起笔顿挫明显,第三横收尾拖长,带出一道细微的钩状痕迹,和正常习惯不符。
不是同一个人签的。
可公证文件齐全,委托书也盖了章。除非……章本身就是假的。
他重新翻查代理公司信息,发现其公章颜色偏深,边缘模糊,不像正规备案印章使用的高清激光刻印。再查公证编号,输入格式校验工具,结果显示:无效编号。
问题出在这里。
所有手续看起来合规,其实是用伪造文件打通了审批链。高权限账号被用来执行操作,系统日志显示审批通过,但真正决策的人并不知情。
这意味着,要么系统被入侵,要么内部有人配合。
他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这件事不能让艾迪知道。她最近状态刚稳下来,每天忙着新剧筹备,脸上有了笑意。医生说她的焦虑症状正在缓解,只要保持规律生活就能避免复发。如果让她知道投资出了问题,她一定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这个家。
小亚明也不能知道。孩子这几天总说要去片场写作业,还要拍自己的第一部纪录片,题目叫《我和爸爸的一天》。他不能再让孩子经历一次父亲突然消失的日子——上次因为调查另一桩资金异常,他失踪了整整两周,回来时儿子已经不再主动拥抱他。
只能他自己查。
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明面上的对手。对方不动声色,埋线已久,等的就是这一刻。敢在他宣布全力支持新剧后动手,说明他们早就盯着这个机会。
而且动作精准,每一步都踩在关键节点上。更换法务代表、伪造公证书、设立中转账户、启动预扣款流程——环环相扣,像一场排练过的戏。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封加密邮件是谁发的?
对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等着资金流走就行。为什么要提醒他“缺口未补”?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目的?
如果是敌人,没必要暴露自己。如果是盟友,为什么不留下联系方式?
除非……发信人并不想解决问题,只是想让他知道,有人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重新打开邮箱,查看原始头信息。发件人地址已加密,无法追踪。发送时间是投资到账后的第四小时三十二分,地点未知。
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邮件内容用了“您以为的全额,实为虚影”这句话。这不是常见的表达方式,更像是某种暗示。
“虚影”……
他翻出过去几年经手的项目文件,搜索这个词。结果为空。他又查私人笔记,终于在一段旧会议记录里找到相似表述。那是三年前一次内部评估会上,他说过一句:“表面完整的资金池,可能只是虚影。”
当时在场的不超过五个人。
他把这五个人的名字列出来,逐一排除。两个已离职,一个在国外定居,剩下两人仍在公司任职。
其中一个,正是负责本次项目审计的副总监。
另一个,是财务系统的高级管理员,掌管后台权限分配。
他盯着这两个名字看了很久。
然后打开新文档,新建一份表格。左边列事件节点,右边列相关人员。每一行都标注时间和动作细节。他要把这张网一点点拆开。
时间滑向凌晨三点。
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倒了杯温水。喝完后回到桌前,最后一次查看“诺森资本”的信息截图。海外关联、异常编号、伪造签名、精准术语——这些线索拼在一起,指向一个结论:
对方不是想藏钱。
是想让他看见钱去了哪里。
他合上电脑,熄灯。黑暗中坐着,没躺下。窗外风停了,树影静止。他睁着眼,脑子里反复回放签约那晚的画面。
灰色西装的男人低头签字。
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
他忽然记起,那人左手戴着一块机械表,表盘边缘有一道细痕。
那块表的型号,和财务系统管理员戴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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