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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楼宇的轮廓被雨水洗得模糊,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街道上的积水倒映着零星灯火,像是散落人间的碎星,随着风轻轻晃动。亚瑟站在一栋老式公寓楼下,伞尖滴着水,黑色风衣贴在肩头,湿冷的气息顺着领口钻入脊背。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那枚U盘——不过指甲盖大小,却仿佛有千斤重。指节微微发白,像是要把它嵌进掌心。他抬头望向三楼那扇亮灯的窗。窗帘半掩,昏黄的光晕透出一角,像是一道久违的门缝,通向他三年来不敢触碰的记忆。雨已经小了,但空气里仍弥漫着潮湿的凉意。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夜的寒气,然后迈步走进单元门。
楼梯间灯光昏黄,老旧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忽明忽暗。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轻轻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间隙。他在307门前停下,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停顿了几秒——不是犹豫,而是怕惊扰了什么。终于,他按了下去。
门开得很快,仿佛她一直在等。
艾迪站在门后,穿着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脸上没有妆容,素净得近乎透明,可眼神却像绷紧的弦,警惕而清醒。她看见是他,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说话。
亚瑟没等她开口,侧身走进屋内,顺手带上门。客厅不大,陈设简单,却整洁得近乎克制。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温水,旁边是翻开的剧本,页角微微卷起,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墙上挂着一幅孩子的蜡笔画,歪歪扭扭地涂着一棵树和两个牵手的人影。他径直走到沙发前,放下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中央。
艾迪关上门,转身靠在墙边,双臂环抱胸前,“你来干什么?”
他没回答,插上U盘,打开文件夹,点开那个标注为“AL-07”的音频。播放键按下的一瞬,房间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怕,妈妈在这儿。”
声音很轻,语调温柔,带着安抚的节奏。可这短短五个字,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静止的水面,激起无声的巨浪。艾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呼吸骤然一滞,瞳孔微微收缩。她没后退,也没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跳动的声波图,仿佛想从那些起伏的线条中找出破绽。
亚瑟终于抬头看她,声音低沉却不带怒意:“这声音,你认得吧?”
她没说话,喉头滚动了一下。
“我不是从监控里扒出来的,也不是谁告密。”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峻,“我听了一年工地录音,过滤了二十多次背景噪音。这不是模仿,不是巧合,是你在回应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叫你妈妈。”
艾迪缓缓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手指搭在窗框边缘,指尖微微泛白。窗外雨已经小了,湿气顺着玻璃往下淌,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模糊了她的倒影。她望着远处某一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逃避。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告诉你吗?”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我不知道。”他合上电脑,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躲我。如果是那样,你早就搬走,换号码,彻底消失。可你没有。你留着那些旧诗集,保留着剧团时期的采访视频,甚至在我投资的项目名单里,还留着你的名字。你在等什么?等我自己发现?还是等我放弃?”
她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软肋。
“我以为不让你知道,是对你的保护。”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剥开一层陈年的痂,“那时候你刚成立工作室,所有资源都在观望。媒体只要抓住一点私生活漏洞,就能把你打回原形。而娱乐圈的事,从来不是是非问题,是流量问题。如果你有个孩子突然冒出来,他们会说你是逃避责任的父亲,会说我是借机勒索的女演员,哪怕真相是什么,没人关心。”
亚瑟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线上。
“所以你就替我做了决定?”
“我不敢赌。”她转过身,眼里有光闪动,却不肯落下来,“你太要强,也太认真。我不想你因为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被舆论拖垮。更不想他一生下来,就被镜头追着跑,连哭都要被人解读成‘演技’。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争吵吗?你说你想写一首关于‘新生’的诗,我说你根本不懂生命的意义。可现在我才明白,你早就懂了,只是我没给你机会。”
亚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有些微红。
“可那是我的儿子。”他的声音沉下去,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想在他第一次喊爸爸的时候,就在他身边?我想看他学走路的样子,想听他念错诗句时的笑声。这些事,你不该替我删掉。你删掉的不只是时间,是我作为父亲的权利。”
她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毛衣袖口,指节泛白,“我知道对不起你。但我更怕对不起他。如果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接受他,而不是因为想要他……那他会怎么想自己?一个被勉强接纳的生命,值得被爱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窗外雨滴滑落的声音,缓慢而清晰。
亚瑟慢慢走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像是藏了太久的冬天。
“我不是完美的父亲。”他说,“我也犯过错,走过弯路。但我从来没有一刻,会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爸爸。你把我拦在外面三年,不是在保护我,是在剥夺我们彼此的机会。你忘了,他也需要一个完整的答案——不是谎言,不是沉默,而是真实。”
她抬眼看他,嘴唇微微抖着,眼角终于滑下一滴泪,无声坠落。
“他……经常问起你。”她终于说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每次你有新书出版,他都会翻封面照片。有一次他指着你说:‘爸爸写的诗,是不是也在讲我?’我没回答。我只是告诉他,爸爸很忙。”
亚瑟闭上眼,喉结动了动,像是吞下了整座山的重量。
“他还说什么?”
“他说,等他识字多了,要给你写一首诗。”她苦笑了一下,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昨天他用蜡笔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的,我问他写什么,他说:‘告诉爸爸,我想和他一起写诗。’你说,我能拦着他吗?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他天生就带着你想表达的东西活着。”
亚瑟睁开眼,望着她,许久没说话。然后他松开手,从外套内袋掏出那枚U盘,轻轻放在窗台上。
“它现在对我来说,不再是证据了。”他说,“是起点。”
艾迪看着那枚小小的金属片,指尖轻轻碰了碰,又缩回。她忽然笑了,极轻的一笑,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纹。
“你想见他吗?”她问。
“想。”他点头,“但不是现在冲进去抱他,不是让他吓一跳。我要你告诉我,他习惯什么时间起床,喜欢吃什么早餐,害怕什么声音。我要一点点靠近他,像普通父亲那样,一步一步来。”
“他六点半醒,喜欢全麦吐司加蜂蜜,讨厌打雷。”她低声说,“睡前一定要听故事,最爱的是你那本《夜航船》。他总说,书里的船是在找爸爸。”
亚瑟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我可以安排。”她说,“下周三下午,他会去社区活动中心画画。你可以坐在角落看书,不用打招呼。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总爱用蓝色蜡笔涂满整张纸。”
“好。”他说,“我就带一本旧诗集去。要是他问我为什么老看他,我就说,因为你画的天空,跟我写的一样蓝。”
她笑了,真正地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像是多年阴霾裂开的第一道光。
“这些年,”她低声说,“我一直在想,要是当初我们能好好谈一次,是不是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
“现在谈也不晚。”他坐回沙发上,语气平静,“我不是来清算过去的。我是来参与未来的。不管是他的成长,还是你的生活,我都想重新站进来。”
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却又前所未有地贴近。
“你会遇到难处。”她说,“公众人物的家庭从来不容易。记者会挖,粉丝会吵,公司也会权衡利弊。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退让太久。”他说,“这一次,我不再让任何人替我做选择。包括你。”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窗外,雨彻底停了。云层裂开一角,透出淡淡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远处传来一声孩童的笑,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阳台上奔跑,脚步声清脆,像是敲打着夜的寂静。
艾迪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走向卧室,几分钟后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布袋是手工缝的,针脚歪斜,上面绣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小树。她递给他。
“这是他最近做的手工。”她说,“说是送给‘没见过面的亲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只能让他随便写点什么塞进去。”
亚瑟接过袋子,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张折得歪歪扭扭的纸。展开后,上面用蜡笔画了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牵着手站在一棵树下。旁边写着几个字,笔画稚嫩:
“爸爸,我想跟你一起写诗。”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抚过纸面,仿佛怕弄皱了这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的眼眶一点点热了起来,却始终没有落泪。他知道,这一刻的眼泪不该是悲伤,而是迟到的回应。
“我会回他的。”他轻声说,“用一首真正的诗。”
艾迪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三年的风雨,或许终于要过去了。
她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两人就这样坐着,没有再说更多话。夜晚安静下来,屋里的灯暖黄,映在两张疲惫却放松的脸上。
亚瑟抬起另一只手,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发现它早已关机。他没再打开,只是把那张画小心折好,放进胸前的内袋,贴着心跳的位置。
艾迪靠向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清晰的夜空。月亮从云后探出脸来,清辉洒在窗台,照亮了那枚静静躺着的U盘。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提着垃圾袋走出单元门。一辆共享单车倒在路边,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风吹动晾衣绳上的衣物,哗啦作响,像是夜的呼吸。
亚瑟站起身,走到门口穿鞋。
“你去哪儿?”她问。
“回去整理些东西。”他说,“明天开始,我要调整工作排期。有些会议可以推,有些合作得重新谈。我不想再让任何事,耽误我去见他。”
她没拦他,只是走到玄关,帮他拉开门。
他走出去,回头看了她一眼。
“周三见。”他说。
她点头。
他转身下楼,脚步声在楼梯间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夜色。
艾迪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关门。夜风拂进来,吹起了她耳边一缕碎发。她低头,看见地上有一小片纸角,是从那幅画上撕下来的边角。她弯腰捡起,正要扔进垃圾桶,忽然注意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是用铅笔写的,几乎看不清:
“妈妈说,爸爸听得懂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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