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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混乱,贫瘠,充满挣扎…但,空气是流动的,声音是嘈杂的,色彩是驳杂的——是“活”的。与“圣堂”里那种被精心控制的“完美”截然不同。“我请求暂时留在此地。”零看着窗外,突然宣布,声音依旧平稳,“直到身体机能完全恢复至可应对外部威胁的水平。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供劳动力。”
老林愣了一下,看着零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叹了口气:“说什么交换不交换的,你就安心住着养伤,添双筷子的事儿。不过…你要是实在闲不住,帮我整理整理药材,劈点柴火也行,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于是,零在溪谷地的短暂停留期,变成了一场高强度的沉浸式学习与实践。
他学习的速度让老林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惊。辨认草药,老林通常需要反复讲解形状、气味、触感,而零只需看一遍,用手指轻轻触摸叶脉纹理,凑近闻一次气味,就能像扫描仪一样,将植物的形态、质地、气味特征及其粗略药效,分门别类地存入他庞大的记忆库,下次再见,绝无错漏。处理药材,无论是研磨、切割还是晾晒,他的手法从一开始的机械模仿,迅速进化到精准、高效,仿佛他体内内置了一套最优化程序,能自动计算出最省力、最有效的动作路径。劈柴时,他并不盲目用力,而是先观察木材的纹理走向,寻找纤维结构中最脆弱的节点,柴刀落下,往往沿着天然的裂隙精准劈开,省时省力,切口平滑。
他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与记录仪。他观察村民们如何用多层粗砂和木炭缓慢过滤“溪谷河”里浑浊的河水,以获得勉强可饮用的水源;观察他们如何用简陋的木犁和铁锹耕作那缺乏肥力的土地,如何轮作那几种耐贫瘠、抗污染的块茎作物;观察猎人们如何利用环境设置陷阱,捕捉那些因辐射而产生细微变异、体型较小的生物;观察女人们如何用粗糙的纺锤和织机,将采集的坚韧植物纤维变成蔽体的布料;观察孩子们如何用燧石和干燥的火绒,反复尝试才能点燃一堆篝火…
这些,都是“摇篮”系统中从未被录入的、关于“生存”本身的最原始、最本质的知识模块。他将这些信息流,如同饥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解析、分类、储存,构建起一个关于废土生存的初步数据库。
他特意又去了一次“溪谷河”边,那条将他从死亡边缘冲来的河流。河水泛着不健康的黄绿色,靠近了能闻到淡淡的化学品味和物质腐烂的气味。河岸堆积着各种物品的遗骸——锈蚀的金属、破碎的混凝土块、无法辨识的塑料制品。他站在及膝的荒草中,目光冷静地溯流而上,投向北方,那片被老林和所有村民默契划为“禁区”的、雾气缭绕的地平线。“圣堂”,那个白色的魔窟,就在那个方向。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警惕感,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一次,他帮老林去聚居点边缘那个由几块破木板搭成的杂货摊,用几捆精心处理的止血草药换取不可或缺的盐块。他沉默地站在一旁,耳朵却捕捉着摊主和其他交换者零碎的交谈。
“…那些白塔,邪性!晚上有时候会发出嗡鸣,跟活物似的…”
“…我爷爷那辈见过穿白袍的人出来,脸上没一点表情,眼神空得吓人,像能吸走魂儿…”
“…靠近‘圣堂’阴影范围的小型聚居点,隔几年就会悄无声息地没了,人都像蒸发了一样…”
“…听说‘铁下巴’那伙人凶吧?但他们抢来的好东西,偶尔也得乖乖上供给‘圣堂’,不然也立不住脚…”
他将这些信息碎片与自身的经历进行交叉比对、逻辑关联。“神选者”?很可能是指和他一样的实验体,或者是被“圣堂”完全控制、失去自主意识的存在。消失的聚居点…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实验样本”或者资源?“圣堂”的影响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渗透到这片看似自治的废土角落,维系着一种脆弱的、危险的平衡。
他还敏锐地意识到,在这个知识断层的时代,溪谷地几乎没有任何成体系的书籍。知识主要以口耳相传、经验示范这种极易失真的方式代际留存。他在老林家里仅有的“藏书”,是几本用粗糙草纸勉强装订而成的册子,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草药图谱,旁边标注着简单的药性(寒、热、温、凉)和几句口口相传的疗效口诀。文字是一种基于旧纪元文字、但已严重简化变异的手写体。他开始利用这些有限的资料,结合老林的讲解和图谱,如同破译密码般,快速学习这种外界的文字符号系统。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给灰败的世界涂抹上一层短暂而凄艳的橘红色。零在院子里,利用捡来的韧性树皮纤维和削尖的硬木棍,专心致志地复现白天观察到的猎人使用的一种足踝套索陷阱。他的手指异常灵活地翻动、打结、固定,眼神专注如同在进行一场微观世界的架构。
老林坐在被磨得光滑的门槛上,吧嗒着空烟斗,看着零那与年龄全然不符的专注侧影,忍不住开口:“你学这些东西…认药、劈柴、做陷阱…好像不单单是为了在咱们这小地方过安生日子?”
零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最后一个活结精准地拉紧,一个结构巧妙、反应灵敏的套索陷阱在他手中成型,仿佛一件冰冷的艺术品。“知识与应用技能是生存工具。”他回答,语气如同宣读定义,“应对复杂环境与未知威胁,需要多种工具储备。”
“那你…伤好了之后,有什么打算?”老林放下烟斗,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零抬起头,目光越过老林花白的头发,投向北方那片正在被暮色吞噬的、更加深沉阴暗的天际线。那里是“圣堂”的所在,也是那个穿着他灰色外套、身影瘦小的女孩可能被重新禁锢的方向。梦境中那绝望的哭喊和最后被拖拽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数据流,偶尔会在他绝对理性的核心处理器中引发一丝难以解析的乱码。
“我需要提升自身综合能力等级,包括体能、战术、资源获取与信息处理能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定律般的确定性,“然后,返回‘圣堂’。”
老林看着他眼中那不属于少年人的、近乎冷酷的决绝,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所有劝诫的话语都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明白了,这个从白色魔窟里挣脱出来的孩子,他的心,从未真正停留在这片试图给予他短暂安宁的溪谷地。他的命运轨迹,早已指向外面那片危机四伏、弱肉强食的广阔废土,指向他誓言要重新踏入的、那个吞噬光明的所在。
几天后,零的伤势已基本痊愈,身体机能不仅恢复,甚至因为这段时间高强度的适应与锻炼,变得更加强韧、灵敏,对环境的感知也更为敏锐。他站在老林低矮的屋檐下,身上换上了一套老林找来的、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衣裤,整个人像一把被重新打磨过的、收敛了锋芒的匕首。
“要走了?”老林看着他整理并不存在的衣角,语气平静,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来临。
“是。启程准备已完成。”零点头,动作简洁有力,“再次感谢你的救助。存活概率因你的干预得到显著提升。”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老林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而厚实的布包,塞到零手里,“里面是几块最抗饿的麸面饼,还有我配的止血粉和解毒散,用量我都刻在木塞上了,省着点用。外面那世道…比你想的还要吃人。”
零接过布包,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干粮坚硬的轮廓和粗糙药瓶的冰凉。一种陌生的、微弱的、似乎可以称之为“温度”的感知,透过粗布的纤维,隐约传递到他的指尖。他的数据库将此标记为“非标准物理触感反馈”,暂时无法精确归类。
“向北走,避开那片冒着泡的辐射沼泽,能找到一条旧时代留下的公路残骸,虽然破得不成样子,坑洼遍地,但沿着它走,不容易迷失方向,也相对少些拦路的变异兽。”老林仔细叮嘱着,枯瘦的手指指向北方,“一直往北,穿过废弃之城‘埃索斯’的边缘,就能远远看到‘圣堂’那些…该死的白塔尖了。孩子,”他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真的…非回去不可吗?”
零将布包仔细地塞进怀里,紧贴着最里层的衣物。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越溪谷地稀疏的篱笆,投向北方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灰蒙蒙的天际线,那里隐藏着他所有谜题的源头,也埋葬着他短暂相遇便旋即失去的、唯一一丝混沌的暖色。
“存在未解变量,逻辑链条存在缺失。”他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答案,只能在数据源头获取。”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告别,没有回头,迈着稳定而决绝的步伐,径直走进了溪谷地之外那片广袤、荒凉、危机四伏的废墟世界。
他的背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挺拔而孤独,像一枚投入巨大棋盘的黑子,很快便被起伏的废墟山峦和疯长的变异荒草吞噬。
老林久久地伫立在原地,倚着斑驳的门框,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喃喃自语,声音苍老而沙哑:“答案…那吃人的地方,真的会给你想要的答案吗?只怕找到的,是更深的绝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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