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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国公大老远从云南送来的茶叶,显然不怎么合张居正的口味。福建布政使送来的大红袍,茶香中透着一股子的儒雅与正气,则是很对张居正的胃口。
朱翊钧便让菽安不必再沏,君臣二人便只喝口感绵软、淳厚的大红袍。
内外分工完毕,两人也都彻底放松了下来。
为大明续命五十年的第一狠人,也难得像今夜这般悠闲,不用去理会政事。
尤其是得到了皇上坦诚以待的支持态度后。
朱翊钧一个多月来,今夜也是难得放松身心。
之前他还曾想着在收拾利索内廷后,好暗中跟张居正争权夺利。
但今日在见识了冯保、李幼孜、张四维三人的手段,以及四处漏风的内承运库后,思前想后,朱翊钧最终选择放弃了这个念头。
君臣二人和则两利的道理他自然懂得。
张居正既能够被后世称之为:为大明续命五十年的狠人,其功绩自然不用他一一赘述。
明实亡于他万历帝之罪,显然是指在张居正死后,他这个无能的皇帝没有压住那些朝臣,从而心灰意冷乾清宫挂机三十年不见朝臣。
说白了,张居正这几年打造的大好局面,是毁在了他与朝臣众人手里。
非他一人之责。
如今自己坐拥两世阅历,虽对这个时代不曾抱有傲慢与偏见。
但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而且文有张居正,武有戚继光,这牌面比起太祖皇帝可是要强太多太多了。
所以他这个皇帝只要稍微有点未雨绸缪的帝王手段,能在张居正死后,稳稳掌控住朝堂,想来便不至于葬送大明王朝。
成为明实亡于万历的历史罪人。
两人如同忘年交一般,张居正也是敞开了心扉。
时不时讲述一些内阁趣事,包括张四维每次遇到科道言官的弹劾,都会上疏请辞的举动等等。
总而言之,此时的张居正更像是一个老师,教授着少年皇帝一些如何理政的经验。
朱翊钧则是表现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天马行空与离经叛道。
时常会说一些让张居正感到震惊的话语。
“财政预算?”
张居正睁大了双眼:“何为财政预算?”
“简单点说,就是根据过往一年或几年各个衙署的收支做一个预测跟计划,从而能够更好地管理朝廷每年的开支……。
如此这般下来,就比如内阁,去年花了多少钱,每笔钱都干了什么?
这些应该都有账本吧?
那么年底审核后,便可以去掉一些不必要的花销,收缩明年拨给内阁的银两。
又比如户部,赶上灾年,花费了多少银两拨掉给了地方,这笔钱是从哪里出的,往后要不要专门设置这么一笔用来救灾的银子等等……。
所以想来不用朕多说,元辅都应该明白这对朝廷的益处吧?”
张居正听的目瞪口呆,即便如今已经是子时,但朱翊钧的话却是瞬间点燃了他的心。
仿佛一下子像是烧开了的开水一般,咕噜咕噜的随之而衍生出的诸多想法,开始不断在脑海里冒着泡。
“也就是说……如此一来,甚至都可以杜绝一些官员假公济私的行为……。”
“如今考成法虽初显成效,但朕据闻,朝堂官员每每饮宴,包括府里的一营开销,可都是用的朝廷的钱。
哦,这是沈一贯说的。”
朱翊钧毫不犹豫地就把沈一贯给出卖了。
继续道:“他还说包括一些官员纳妾、过寿、往府里请戏班,哪怕是游山玩水逛青楼,都是用朝廷的钱。”
“沈一贯所言确实属实。一衙之长、一县之令,自然有权力任意挪用衙署的银子,这种事情,在我大明官场屡见不鲜,已是常态了。
怕是很多臣子官吏,都不曾意识到这已经违反了朝廷律例。”
朱翊钧点着头。
古代的父母官,显然要比后世优厚太多了。
诸多在朝官员呼朋唤友游山玩水、吃喝享乐,致仕官员回乡大兴土木、修建园林等等,以他们的俸禄又怎么可能?
还不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花的都是朝廷的钱。
一老一少两人丝毫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府里包括张居正的夫人、儿子等,一个个时不时悄悄探望着亮着灯光的书房,互望彼此都是感到惊讶不已。
“父亲好像有些年不曾这般跟人谈话至深夜了吧?”
张嗣修小声问着张敬修。
“小点儿声,别打扰了皇上,到时候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看皇上挺好说话的啊。”
“好说话?”
张敬修瞟了一眼道:“你刚才难道没看见皇上是如何对待张四维学士的吗?”
“我又没跟着去书房那边。”
“张学士是被皇上训斥了一顿后离开咱们家的。
所以你还觉得皇上好说话吗?”
“不能吧?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
兄弟二人小声嘀咕着,而此时书房里则是传出了君臣二人爽朗的大笑声。
“如此说来,臣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感谢皇上体恤臣等朝臣。”
“朕也是前些时日无聊翻阅《晋书》,在看到所谓七曜日则是日、月、火、水、木、金、土时才突发奇想。”
张居正点头认同道:“不错,皇上能够博览群书可真是难能可贵又可喜可贺。
唐人李白,也曾在《大猎赋》提及七曜日:文章森乎七曜兮,制作参乎两仪,括众妙而为师。
而永乐年间通事马欢,当年随郑和三下西洋,也曾见过异族之人七日一次礼拜,举家斋沐、诸事不为的民俗。
皇上之奇思,与之正是相合。”
“既然元辅没有意见,那么这件事情就交由元辅择日施行。
同样,往后关乎于六部的上疏批红,元辅便可依七曜日分别送给朕批红即可。
至于若是紧急重要事宜,自然不在此范畴之中,元辅也不必拘泥于此才是。”
“是,臣明白。”
坦诚相待之后,朱翊钧觉得老张头还是挺好说话的。
最起码自己刚才所说的这些,张居正都痛快地同意了。
如此一来,往后每天他只需要面对六部其中一部的批红即可。
一周七天,六部各一天,正好还能歇息一天。
不知不觉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这才打断了两人依旧正浓的谈兴。
“父亲,该早朝了。”
“啊?”
“这么快?”
朱翊钧跟张居正同时望向书房门。
“皇上稍候,容臣换身衣裳,便与皇上一同进宫。”
张居正说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此时再看侍奉了一夜的菽安,脸上正带着一丝的疲惫。
很快的时间,马车便从张府门前出发,而此时依然夜色朦胧,昏暗的灯笼照亮着前往皇宫的街道,马蹄声哒哒地响彻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朱翊钧与张居正同乘一辆马车。
换上朝服的张居正,此时依然精神抖擞,且多了几分威严。
“冯保一案皇上打算最终如何处置?
既然张四维、李幼孜是冯保供出来的,而皇上让臣彻查此案,想来也会牵连到冯保……
所以,臣是否能见到冯保?”
“那是自然,只不过……元辅不会为冯保求情吧?”
张居正深吸一口气,凝重道:“不会。”
“那就好。”
朱翊钧淡淡说道。
适应了马车里黑暗的光线,两人望着彼此。
又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氛围缓缓荡漾在马车里。
张居正与冯保交好,且当年把高拱赶下台一事,可谓是他们二人合力而为的结果。
因而在冯保被北镇抚司带走后,张居正便选择了不闻不问。
之所以如此除了要避嫌以外,还是想要静观其变,看看朱翊钧借冯保一事会牵扯多少人进来。
今夜君臣二人坦诚相待,其实也是朱翊钧变相在对张居正的保证。
那便是冯保一案不会牵扯到他张居正。
但至于往后……只要朱翊钧没有处死冯保,冯保就一直像是悬于张居正心头的一根刺。
朱翊钧随时都可以借冯保之词,来打压张居正。
即便如今张居正在朝堂之上位高权重,但不代表朝堂之上就没有反对他的人。
毕竟,张居正在去世后立刻就遭到了清算,除了因为万历这个内因之外,自然也要有其他朝臣的推动。
朱翊钧显然不愿意再让张居正步历史的后尘。
同样,张居正也知晓,要想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是万万离不开当今皇帝的支持。
马车缓缓驶入东华门。
下车之际,张居正还是说道:“皇上,今日朝会要做好准备才是。”
“张四维吗?”
朱翊钧轻松跳下马车扭头问道。
张居正随后走下马车,朱翊钧伸手相扶,此举让张居正动作微微一顿。
不过最后还是握住朱翊钧的手走下马车:“臣多谢皇上相扶。”
“元辅客气了,你我君臣二人本该如此才对。”
两人的言语显然都是意有所指,一股尽在不言中的默契慢慢在君臣二人心中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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