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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的日头总算透出点暖意,却照不透城西贫民窟上空的滞重空气。赵匡胤帮南街的杂货铺送完最后一批瓷碗,布兜里揣着刚挣的两个铜板,指尖还沾着瓷碗边缘的凉意 —— 这铜板攥在手里沉,足够他和小妹今晚买块新鲜的豆腐,再添把柴火,不用再啃冻硬的麦饼。他脚步轻快地往巷口走,刚拐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叫嚷,混着桌椅倒地的脆响,从巷尾的 “聚财赌坊” 方向传来。那赌坊是贫民窟的毒瘤,朱漆大门总半掩着,里面飘出的劣质酒气和骰子声,常勾得巷里游手好闲的汉子往里钻,最后多半是输得精光,甚至拿老婆孩子抵债。赵匡胤向来绕着走,可今天的声响里,似乎掺着熟悉的哭腔。
“住手!别打了!我真的没钱了!”
那声音嘶哑又颤抖,像被揉皱的麻纸,赵匡胤心里猛地一揪 —— 是李老栓。李老栓住在巷口最里头,和他一样是苦命人,老伴早死,独子去年被抓去修河堤,至今杳无音讯,只剩他一个人守着间破屋,靠帮人补锅勉强糊口。这人老实巴交,连鸡都不敢踩死,怎么会招惹上赌坊的人?
赵匡胤加快脚步往巷尾跑,刚靠近赌坊门口,就看见三个穿着短打的壮汉正围着蜷缩在地上的李老栓拳打脚踢。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正是赌坊的护院头头 “刀疤刘”。李老栓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布包被扯得变形,露出里面半块补丁摞补丁的棉絮 —— 那是他唯一能御寒的东西。
“没钱?” 刀疤刘一脚踩在李老栓的手背上,碾了碾,听得骨头咯吱响,“你昨天在这儿押注的时候,怎么不说没钱?欠了我们赌坊半两银子,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就把你那破屋拆了抵债!”
李老栓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却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棉絮:“那银子是我借的…… 我以为能赢点钱给我儿治病…… 我真的没别的东西了…… 这棉絮拆了,我冬天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 刀疤刘嗤笑一声,弯腰一把夺过棉絮,随手扔在地上,还用脚狠狠踩了几脚,棉絮里的碎棉絮飞出来,像飘着的白灰,“你活不活,关我们赌坊屁事?今天不还钱,就把你这老骨头拆了卖!”
旁边两个护院也跟着起哄,一个抬脚要踹李老栓的胸口,一个伸手要去扯他身上的破棉袄。李老栓绝望地闭紧眼,嘴里喃喃着 “我儿还等着我……”,声音微弱得像要断气。
赵匡胤看得目眦欲裂,攥着铜板的手紧得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知道赌坊背后有人撑腰,刀疤刘更是出了名的狠辣,去年有个汉子欠了赌债还不上,被他们打断了腿,最后只能拖着残腿去乞讨。可看着李老栓像条牲口似的被欺负,他胸口的火气像烧着的干草,怎么也压不住。
“住手!”
他往前冲了两步,刚要开口,胳膊却被人猛地拽住。回头一看,是隔壁卖豆浆的张老汉,老人脸色发白,对着他拼命摇头,嘴型无声地说着 “别管!会惹祸的!”。张老汉手里还推着豆浆车,车轱辘上沾着泥,显然是刚收摊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张叔,再不管,李叔就要被打死了!” 赵匡胤急声道,想甩开张老汉的手。
“打死了也不管你的事!” 张老汉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刀疤刘背后是知府的小舅子,咱们这些穷苦人,哪里惹得起?你要是上去了,不仅救不了李老栓,连你和你小妹都要遭殃!”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赵匡胤的头上,可他看着地上李老栓痛苦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却没灭。他想起三年前,爹刚没消息的时候,娘病重,他去求药铺的掌柜赊点药,掌柜的不仅不赊,还让伙计把他赶出来,说 “穷鬼就该死”;想起小妹冻得咳嗽不止,他却没钱买草药,只能抱着她在稻草堆里发抖 —— 他们这些穷苦人,难道就该被欺负、被践踏吗?
“我不管他背后是谁,总不能看着人被活活打死!” 赵匡胤咬着牙,甩开张老汉的手,快步冲到刀疤刘面前,对着他拱了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这位大哥,李叔年纪大了,身子骨弱,经不起打。他欠的银子,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帮他一起还。”
刀疤刘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赵匡胤,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穿着破短褐,脚上的草鞋还露着脚趾,脸上露出不屑的笑:“你?就凭你这穷小子?你知道半两银子是多少吗?够你跑腿跑半年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敢来管老子的事?”
旁边的护院也跟着笑,一个瘦高个的护院上前一步,推了赵匡胤一把:“小子,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不然连你一起打!”
赵匡胤被推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却还是强压下火气:“我知道我没钱,可李叔真的没别的东西了。你们要是把他打死了,不仅拿不到银子,还得惹上官司。不如宽限几天,我和李叔一起想办法,一定把银子还上。”
“官司?” 刀疤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肚子都疼了,“在这城西,老子就是官司!别说打死个老东西,就是拆了这巷子里的破屋,也没人敢管!” 他说着,突然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赵匡胤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今天老子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刀疤刘的手劲很大,赵匡胤的衣领勒得他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他能闻到刀疤刘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抬手就要去推刀疤刘的胳膊。
“别打!别打!” 地上的李老栓突然爬起来,抱住刀疤刘的腿,哭着说,“我还!我一定还!求你别打这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还要照顾他妹妹……”
刀疤刘被抱住腿,动弹不得,气得一脚踹开李老栓,李老栓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刀疤刘转头瞪着赵匡胤,眼神像要吃人:“小子,今天看在这老东西的份上,老子饶你一次。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还不上银子,我就拆了你们俩的破屋,把你们卖到矿上去!”
他说完,一把推开赵匡胤,又对着地上的李老栓啐了一口:“老东西,别想着跑!这巷子里都是我们的人,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刀疤刘带着两个护院,大摇大摆地走回赌坊,朱漆大门 “哐当” 一声关上,像是在宣告这场闹剧的结束。
赵匡胤连忙爬起来,跑到李老栓身边,把他扶起来:“李叔,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老栓浑身是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流着血,却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地上被踩烂的棉絮,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的棉絮…… 我的银子…… 我该怎么还啊……”
张老汉也走了过来,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个铜板,递给李老栓:“老栓,这是我今天卖豆浆挣的,你先拿着,能凑一点是一点。”
李老栓看着铜板,摇着头不肯接:“张哥,这钱我不能要…… 你还要养活你老伴……”
“拿着吧!” 张老汉把铜板塞进他手里,“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先把伤养好再说。”
赵匡胤看着李老栓手里的铜板,又摸了摸自己布兜里的两个铜板,心里一阵发酸。半两银子等于五百个铜板,他们三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上好几个月才能凑够。刀疤刘给的三天时间,根本就是要他们的命。
“李叔,您别担心,” 赵匡胤咬了咬牙,说,“这三天,我多找些活干,一定能凑够银子。您先回家养伤,我去给您找些草药。”
李老栓看着赵匡胤,眼里满是感激,却又带着愧疚:“孩子,是我连累你了…… 我不该去赌的…… 我不该……”
“别说这些了,李叔,” 赵匡胤扶着他,“先回家吧,您身子骨要紧。”
他和张老汉一起,把李老栓送回了家。李老栓的家比他的破院还要惨,屋顶漏着天,地上连稻草都没有,只有一堆破布。赵匡胤把李老栓扶到破布上坐下,又转身出去,在巷子里找了些止血的草药,用石头砸烂,敷在李老栓的伤口上。
张老汉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赵家小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刀疤刘的话,不是说着玩的。三天后要是凑不够银子,你们俩都要遭殃。”
赵匡胤攥紧拳头,眼神坚定:“张叔,我知道刀疤刘狠,可我不能看着李叔被欺负。就算凑不够银子,我也不会让他们把李叔卖到矿上去。”
他想起昨天夜里,小妹攥着他的衣角说 “哥,我觉得你好厉害”,想起自己在寒夜里立的誓 —— 要练出本事,护着家人,护着身边的人。现在,李老栓需要他帮忙,他不能退缩。
从李老栓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赵匡胤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脚下的泥路被踩得黏糊糊的,他摸了摸布兜里的两个铜板,心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很难。可他不会放弃。他要去找更多的活干,哪怕是去扛最重的货,去跑最远的路,他也要凑够半两银子,救下李老栓。
路过赌坊门口时,里面又传来骰子声和吆喝声,刺耳又恶心。赵匡胤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扇朱漆大门,眼神里满是愤怒和不甘。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些欺负人的东西,付出代价;总有一天,他要让这贫民窟里的穷苦人,不再受这样的委屈。
夜风刮过,带着寒意,赵匡胤紧了紧身上的短褐,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他知道,明天天不亮,他就要起来找活干。他不能倒下,为了小妹,为了李老栓,也为了自己心里的那份执念。
汴梁城的夜,依旧黑暗,可赵匡胤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火苗。这火苗很小,却很坚定,支撑着他,在这条艰难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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