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玉佩牵缘:真假千金沪上行 > 第0220章水云怒,浪里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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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梅雨季,来得又急又凶。

    天还没亮,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渔村低矮的瓦檐上,噼啪作响。莫老憨家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草药苦涩的气息,直往人鼻腔里钻。床榻上,莫老憨昏睡着,脸色蜡黄如纸,额头上覆着湿毛巾,胸口缠着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渍。

    “爹……”阿贝跪在床边,握着养父粗糙的手,那只曾经能一桨拍碎鱼头的手,此刻绵软无力,指尖冰凉。

    三日前,黄老虎带着十几个打手来收“码头税”。那是新立的规矩——凡是在青龙湾打渔的船只,每月要交三成渔获,或折现五块大洋。莫老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青龙湾是老祖宗传下的渔场,凭什么交税给你们?”

    黄老虎二话不说,抡起铁棍就砸。莫老憨护着身后的老弱妇孺,硬生生挨了三棍,肋骨断了两根,吐着血沫子倒下。若不是乡亲们拼死拦住,怕是当场就没了性命。

    “阿贝……”床上的莫老憨忽然睁眼,声音微弱,“别……别去报仇……”

    “爹,您醒了!”阿贝忙凑近,“我不去报仇,您别说话,养着身子。”

    莫老憨艰难地摇头:“黄老虎……背后有人……咱们惹不起……”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出血丝。

    阿贝忙扶他躺好,转身去灶间煎药。瓦罐里的药已经熬了三遍,汤色淡得像清水。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三天前就全给了镇上的郎中,换回这几包草药。如今米缸见底,药也快断了。

    雨势渐小,窗外透进灰白的天光。阿贝端着药碗回屋,却见养母莫婶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块玉佩——那是十六年前捡到她时,襁褓里唯一的信物。半块青白玉,雕着精细的云纹,触手温润。

    “娘?”阿贝轻唤。

    莫婶抬起头,眼圈红肿:“阿贝……娘想了一夜。你爹这伤,没有好药好食,怕是撑不过这个月。家里……家里实在没辙了。”

    她颤抖着把玉佩递过来:“这玉佩,是当年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娘不懂玉,但镇上当铺的朝奉说过,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值钱。你……你拿着它,去沪上吧。”

    “沪上?”阿贝愣住了。

    “对,沪上。”莫婶擦掉眼泪,“你亲生爹娘能在你襁褓里放这样的玉,定然是大户人家。就算……就算他们不在了,总有亲戚故旧。你去找找看,总比在渔村等死强。”

    阿贝摇头:“我不去。我要守着爹和您。”

    “傻孩子!”莫婶急了,“你守着我们有什么用?你爹的伤要钱治,家里的生计要钱维持。你去沪上,若能找到亲人最好;若找不到,就凭你这手刺绣功夫,在沪上讨生活也比在渔村强百倍!”

    她拉着阿贝的手,语重心长:“娘知道你舍不得。可这是唯一的活路了。你爹若有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散了。阿贝,听娘的话,去吧。”

    阿贝咬着嘴唇,指甲掐进掌心。她何尝不知道家里的困境?可让她丢下重伤的养父、年迈的养母,独自去那千里之外的沪上,她怎么忍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贝!阿贝在吗?”是隔壁的春生哥,浑身湿透,脸上带着急色,“黄老虎的人又来了!说今天再不交税,就……就把你爹拖去码头示众!”

    “什么?!”阿贝霍然起身。

    “他们还带了船,说要封了青龙湾,以后谁也别想打渔!”

    阿贝眼中寒光一闪。她抓起门边的蓑衣披上,又抄起墙角那根撑船的竹篙——竹篙顶端包着铁尖,是莫老憨以前防身用的。

    “阿贝,你别去!”莫婶拉住她。

    “娘,我不去,他们真会拖走爹。”阿贝掰开养母的手,声音坚定,“您照顾好爹,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去!”春生也抄起鱼叉。

    “春生哥,你留下护着乡亲们。”阿贝摇头,“我一个人,目标小,好脱身。”

    她推门而出,冲进雨幕。梅雨细密,打在脸上凉丝丝的。渔村的小路泥泞不堪,阿贝却跑得飞快——十六年水乡生活,她的脚底板早练出了在泥泞里如履平地的本事。

    青龙湾码头,此刻一片狼藉。

    七八条渔船被拖上岸,船底被凿了窟窿。黄老虎的手下正把渔网往火堆里扔,火焰舔舐着浸了桐油的渔网,腾起滚滚黑烟。十几个渔民被围在中间,敢怒不敢言。

    黄老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不知从哪家抢来的——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斗,眯眼看着眼前景象。他四十来岁,满脸横肉,左眼角一道刀疤直划到耳根,那是早年跟人抢码头留下的。

    “都给我听好了!”黄老虎吐出一口烟圈,“从今往后,青龙湾归我黄爷管!想打渔?行,每月交五块大洋,少一个铜板都不行!谁要是敢私自下网——”他一脚踢翻旁边的鱼篓,活鱼在泥地里扑腾,“这就是下场!”

    “黄爷,五块大洋……实在太多了!”一个老渔民颤声哀求,“往年风调雨顺,一个月也挣不到五块啊!”

    “那是你们没本事!”黄老虎冷笑,“我黄爷替你们打点官府,疏通关系,不要钱啊?五块,一个子儿不能少!今天先拿莫老憨开刀,让你们看看不交税的下场!”

    他一挥手:“去!把莫老憨拖出来!”

    两个打手应声就要往村里冲。

    “站住!”

    清脆的女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雨幕中,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快步走来。蓑衣下摆沾满泥浆,但那人脊背挺直,脚步沉稳。走到近前,她掀开斗笠,露出一张清秀却坚毅的脸——正是阿贝。

    “哟,这不是莫老憨的养女吗?”黄老虎眼睛一亮,上下打量,“几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水灵了。怎么,替你爹来交税?”

    阿贝不理他,目光扫过被毁的渔船、燃烧的渔网,最后落在黄老虎脸上:“黄爷,青龙湾是渔村上百户人家的生计所系。你断了大家的活路,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黄老虎哈哈大笑,“在这青龙湾,我黄爷就是天!报应?谁敢给我报应?”

    他站起身,走到阿贝面前,伸手要去摸她的脸:“小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这样吧,你爹的税,我可以免了。不过嘛……你得跟我回去,给我当个使唤丫头。怎么样?”

    阿贝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黄爷说笑了。我今天来,是想跟黄爷打个赌。”

    “打赌?”黄老虎饶有兴致,“赌什么?”

    阿贝指着青龙湾宽阔的水面:“就赌这青龙湾。若我赢了,往后青龙湾一切照旧,您不能再收税,还得赔乡亲们的损失。若我输了——”

    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举在手中:“这玉佩,归您。另外,我任凭黄爷处置。”

    玉佩在雨水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即使不懂玉的人,也能看出是上等货色。黄老虎眼中闪过贪婪:“这玉……值多少钱?”

    “沪上‘玲珑阁’的朝奉说过,至少五百大洋。”阿贝面不改色——其实她根本没见过什么朝奉,但此时必须把价往高了说。

    果然,黄老虎动心了。五百大洋,够他挥霍好一阵子了。

    “赌什么?”他问。

    阿贝指向远处江心的一处漩涡:“就赌,我能驾着小船,穿过那‘鬼见愁’漩涡,到对岸的‘望夫石’,再回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鬼见愁”是青龙湾最险恶的水域,江底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常年形成巨大漩涡。别说小船,就是大船也不敢轻易靠近。至于对岸的“望夫石”,更是险峻,礁石林立,根本没有靠岸的地方。这些年,死在“鬼见愁”的渔夫少说有十几个。

    “阿贝,你别犯傻!”春生忍不住喊。

    黄老虎却笑了:“小丫头,你想死,也别拉着我担人命官司。这赌约,我不接。”

    “黄爷怕了?”阿贝激他。

    “我怕什么?我是觉得不值!”黄老虎冷哼,“你这小命,加上那玉佩,也不值得我冒这个险。”

    阿贝深吸一口气:“若我输了,不仅玉佩归您,我这条命也随您处置。而且——”她顿了顿,“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关于青龙湾底下埋着的东西。”

    “埋着什么?”黄老虎眯起眼。

    “我爹早年潜水摸鱼时,在江底见过沉船。船里有箱子,箱子上刻着‘官’字。”阿贝信口胡诌,但语气笃定,“我爹胆小,没敢动。但我知道具体位置。”

    沉船?官银?

    黄老虎心跳加速。他早听说前朝有运银船在青龙湾沉没,但一直找不到确凿证据。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好!”他一拍大腿,“我跟你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死在水里,可别怪我。”

    阿贝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岸边一条最小的舢板船。船身只有丈许长,是莫老憨专门给她练手用的,轻巧灵活。

    她解缆绳,跳上船,竹篙一点,小船如箭般射向江心。

    雨还在下,江面雾气朦胧。“鬼见愁”的漩涡在百丈外隐约可见,如同巨兽张开的大口。阿贝站在船头,蓑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没有回头,双手握紧竹篙,眼中只有前方那片凶险水域。

    十六年的水乡生活,她跟着养父学的不只是打渔。莫老憨曾说过:“水有水性,人有心性。懂水性的人,能在惊涛骇浪里活命;懂心性的人,能在人吃人的世道里活命。”

    今日,她既要懂水性,也要懂心性。

    小船越来越近。漩涡的轰鸣声如雷贯耳,水流开始变得狂暴,推着小船打转。阿贝稳住身形,竹篙探入水中,感知水底的暗流走向。

    岸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黄老虎叼着烟斗,眼神阴鸷。春生拳头紧握,恨不得冲上去把阿贝拉回来。

    就在小船即将被卷入漩涡的刹那——

    阿贝忽然奋力一撑竹篙!小船借力侧身,险险擦着漩涡边缘滑过!紧接着,她连续数篙,小船如游鱼般在礁石缝隙中穿行,时而上冲,时而下滑,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暗流和礁石。

    “这……这是什么撑船法?”有老渔民惊呼。

    “是‘穿云十八篙’!”另一个见识广的颤声道,“早年间太湖船帮的绝技,没想到这丫头……”

    阿贝听不见岸上的议论。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驾驭小船中。雨打湿了她的头发,江浪溅湿了她的衣裤,但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动作越来越稳。

    小船穿过最凶险的礁石区,终于抵达对岸的“望夫石”。那是一块突兀的巨石,如妇人望夫,孤零零立在江边。阿贝没有靠岸——那里根本没有岸,只有嶙峋的礁石。

    她竹篙一点,小船在巨石前划了个弧,调转方向。

    回程的路,更难。因为要逆流。

    但阿贝没有犹豫。她深吸一口气,竹篙如蛟龙出水,一篙接一篙,每一篙都精准地借到水流的力。小船在湍急的江水中艰难前行,时而被浪头打回,时而又奋力向前。

    岸边,所有人都看呆了。黄老虎的烟斗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终于,在漫长的半柱香后,小船冲破最后一道浪头,稳稳靠岸。

    阿贝跳下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脊背依然挺直。她走到黄老虎面前,伸出手:“黄爷,玉佩。”

    黄老虎脸色铁青,盯着阿贝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个‘穿云十八篙’!丫头,我黄老虎说话算话。青龙湾,以后归你了。”

    他转身,对手下喝道:“都滚!以后谁再敢来青龙湾收税,我剁了他的手!”

    打手们灰溜溜撤走。渔民们欢呼着围上来。

    阿贝却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春生忙扶住她:“阿贝,你没事吧?”

    “没事……”阿贝摇头,看向黄老虎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她知道,黄老虎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之辱,他必会报复。

    而她也必须尽快离开渔村——不仅是为了养父的伤,更是为了不给乡亲们惹祸。

    她握紧怀中的玉佩,望向北方。

    沪上,必须去了。

    (第0220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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