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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轻纱,笼罩着静谧的河荡。水声欸乃,莫老憨划着小船,阿贝(贝贝)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件未完工的绣品,对着熹微的晨光仔细端详。“阿贝,看路,别看针线喽!”莫老憨憨厚地提醒,声音里带着宠溺。
“知道啦,阿爹!”阿贝头也不抬,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一朵含苞的荷花已在素白绢布上悄然绽放,针脚细密,配色清雅,带着水乡特有的灵秀之气。“就快好了,孙家小姐催得急呢。”
莫老憨看着女儿专注的侧影,心里既骄傲又有些复杂。阿贝越大,那通身的气派就越发不像他们这渔家里能养出来的。尤其是当她安静坐着刺绣时,那份沉静与秀雅,偶尔会让他这个粗汉子都觉得晃神。还有她脖颈上那半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细,即便他不懂玉,也知绝非俗物。
“阿贝啊,”莫老憨犹豫着开口,船桨划开粼粼波光,“你那玉佩……收好些,莫要轻易给人瞧见了。”
阿贝终于从绣品上抬起头,明澈的眼里带着一丝不解:“阿爹,为什么呀?这不是您和娘捡到我时,就在我身上的吗?”
“是……是啊。”莫老憨有些局促,黝黑的脸上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就是因为是捡到你时就有的,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平头百姓,有些东西,太扎眼了不好。”
他想起几年前,镇上当铺的老朝奉偶然瞥见这玉佩,那惊愕探究的眼神,以及私下里找他打听玉佩来历的情形,心里就有些发毛。老朝奉只说这玉料极好,怕是官家或巨贾才用得起,叮嘱他千万收好。自那以后,莫老憨就多了个心眼。
阿贝似懂非懂,但见养父神色郑重,便乖巧地点点头,将玉佩塞进衣领里,贴肉藏好。“嗯,我晓得了,阿爹。”
小船靠了岸,阿贝拎着母亲做的菜饼子和绣品,脚步轻快地向镇上的水乡学堂走去。说是学堂,其实也就是几间旧屋,一位老秀才教着镇上十来个孩子认字、读些启蒙书籍。阿贝断断续续来听,却是老秀才最得意的学生,聪慧过人,一点就通。
晌午放学,阿贝惦记着去绣庄交活,顺便把母亲托她买的两尺布带回去。刚走到镇中心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就听见一阵喧哗。
几个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正围着一个卖菱角的老农推推搡搡。为首的正是镇上米行老板的儿子赵四,他跋扈地踢翻了老农的菱角筐,雪白的菱角滚了一地。
“老东西,敢挡小爷的路?你这点破菱角,赔得了小爷新鞋上沾的泥点子吗?”赵四趾高气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周围有人面露愤慨,却慑于赵家势大,不敢出声。
老农跪在地上,一边慌乱地捡拾菱角,一边不住地哀求:“赵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小老儿不是故意的,这……这菱角您拿去,算小老儿赔罪的……”
“呸!谁稀罕你这点东西!”赵四不依不饶。
阿贝见状,眉头蹙起。她认得那老农,是邻村孤苦的王老汉,就靠这点微薄收入过活。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想起跟着阿爹在船上练拳脚时,阿爹常说“习武强身,更要明理护弱”。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声音清亮:“赵四,青天白日,街上这么多人看着,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也不怕丢了你爹米行老板的脸面?”
赵四闻声回头,见是阿贝,先是一愣,随即嗤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莫家那个野丫头!怎么,想学人路见不平?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路见不平,人人可管。”阿贝毫无惧色,挡在王老汉身前,“王爷爷不过是不小心,你让他赔礼也赔了,还想怎样?莫非真要闹到里正那里,让大家评评理,看你赵家少爷是如何‘威风’的?”
她言辞清晰,不卑不亢,周围渐渐聚拢了些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赵四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评理?小爷我就是理!你给我让开!”说着伸手就要推搡阿贝。
阿贝眼神一凛,她虽年纪小,但常年劳作,手脚灵活,更有几分蛮力。只见她侧身一闪,避开赵四的手,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
“哎哟!”赵四猝不及防,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模样甚是狼狈。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
赵四站稳身形,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阿贝:“你……你敢动手?!”
“我只是自卫。”阿贝平静地看着他,“赵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再纠缠,我不介意陪你去找里正,或者……让我阿爹来找你爹聊聊?”她故意抬出了以力气大、脾气倔出名的莫老憨。
赵四深知莫老憨护犊子的性子,又见围观者众多,自己确实不占理,再闹下去只会更丢人。他恶狠狠地瞪了阿贝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带着几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阿贝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帮王老汉收拾散落的菱角。王老汉千恩万谢,周围人也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的一位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看在眼里。他站在不远处的茶楼窗边,目光落在阿贝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讶异。他注意到了这女孩方才应对时的沉着、机变,以及那不同于寻常渔家女的清秀眉眼和通身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韧劲儿。
男子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敲着窗棂,低声自语:“这小姑娘……有点意思。莫老憨家,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阿贝并未察觉这远处的目光。她帮王老汉收拾妥当,又安慰了几句,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朝绣庄走去。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挺拔而充满活力的身影。江南水乡的温婉,似乎并未完全磨去她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沪上莫家血脉的胆魄与锋芒。这水波荡漾的平静生活之下,命运的暗礁,似乎已在这一刻,悄然显露了一角。
晨雾如轻纱,笼罩着静谧的河荡。水声欸乃,莫老憨划着小船,阿贝(贝贝)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件未完工的绣品,对着熹微的晨光仔细端详。绢布上,一对鸳鸯已初具雏形,水波粼粼,荷叶片片,针脚细密灵动,配色清雅脱俗,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和盎然生机。
“阿贝,看路,别看针线喽!”莫老憨憨厚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与一丝隐忧。女儿的绣艺越来越好,好得让他这个粗汉子都觉得心惊。这通身的气派,低头专注时的侧影,还有那偶尔沉静下来时,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一种他无法形容的、与这渔家水乡格格不入的矜贵,都让他心里发慌。
“知道啦,阿爹!”阿贝头也不抬,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手腕轻旋,又为一片荷叶添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过渡色。“就快好了,孙家小姐催得急,说是要送人的礼,怠慢不得。”
莫老憨“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贝纤细的脖颈上,那里系着一根半旧的红绳,红绳下端,贴着肌肤,藏着那半块质地温润、雕工奇古的玉佩。他的心又沉了沉。
“阿贝啊,”莫老憨犹豫着,船桨划开粼粼波光,也划破了他心头的平静,“你那玉佩……收好些,莫要轻易给人瞧见了。如今镇上人来人往的,不比从前。”
阿贝终于从绣品上抬起头,明澈如水洗过的眸子带着一丝不解:“阿爹,为什么呀?这不是您和娘捡到我时,就在我身上的吗?是……我亲生爹娘留下的念想吧?”她声音轻轻的,带着试探。随着年龄渐长,她对身世的疑惑也如同河底的水草,悄然滋生。
“是……是啊。”莫老憨更加局促,黝黑的脸上皱纹都仿佛深了几分,“就是因为是捡到你时就有的,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平头百姓,守着这河荡过日子,有些东西,太扎眼了不好。”他想起几年前,镇上“博古斋”的老朝奉偶然瞥见这玉佩,那惊愕探究的眼神,以及后来私下里找他,旁敲侧击打听玉佩来历的情形,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老朝奉摸着山羊胡子,只含糊地说这玉料是极品羊脂白玉,雕工更是前朝宫廷风格,怕不是寻常官家或巨贾能有的,叮嘱他千万收好,莫要露白,以免招祸。自那以后,莫老憨就对这玉佩格外敏感,仿佛那不再是女儿的身世凭证,而是一道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阿贝见养父神色异常郑重,甚至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恐惧,便乖巧地点点头,将玉佩往衣领里又塞了塞,确保完全被粗布衣衫遮盖。“嗯,我晓得了,阿爹。您放心,我不让人瞧见。”她嘴上应着,心里那关于身世的疑云,却又浓重了几分。
小船靠了岸,阿贝拎着母亲做的菜饼子和卷好的绣品,脚步轻快地向镇上的水乡学堂走去。说是学堂,其实也就是几间临水的旧屋,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教着镇上十来个家境尚可的孩子认字、读些《三字经》、《千字文》。阿贝因着莫老憨夫妇咬牙支持,也断断续续来听。她是老秀才最得意的学生,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常常举一反三,让老秀才唏嘘不已,常叹“若为男儿,必非池中之物”。
晌午放学,日头已有些晒人。阿贝惦记着去“锦绣坊”交绣活,顺便把母亲托她买的两尺细布带回去。刚走到镇中心人来人往的青石板路上,就听见一阵喧哗与哀求声。
几个镇上有名的纨绔子弟,正围着一个卖菱角的老农推推搡搡。为首的正是镇上最大米行老板的儿子赵四,他穿着一身绸缎,却举止粗鲁,跋扈地一脚踢翻了老农盛满菱角的柳条筐,雪白鲜嫩的菱角顿时滚了一地,沾满尘土。
“老东西,眼睛长到屁股上了?敢挡小爷的路?你这点破菱角,赔得了小爷新鞋上沾的泥点子吗?”赵四趾高气扬,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农脸上。周围聚了些人,有的面露愤慨,窃窃私语,却都慑于赵家势大,无人敢上前阻拦。
老农扑跪在地上,一边慌乱地用粗糙的手掌捡拾菱角,一边不住地磕头哀求:“赵少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小老儿不是故意的,刚顾着看秤,没瞧见您过来……这……这菱角您拿去,都拿去,算小老儿赔罪的,求您高抬贵手……”
“呸!谁稀罕你这点破烂玩意儿!”赵四嫌恶地皱紧眉头,不依不饶,“弄脏了小爷的鞋,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今天不拿出点实在的,你别想走!”
阿贝见状,眉头紧紧蹙起。她认得那老农,是邻村孤苦无依的王老汉,老伴早逝,无儿无女,就靠着这河荡里产的菱角换点油盐钱。一股混杂着正义感的怒气涌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想起跟着阿爹在摇晃的船头练拳脚时,阿爹常说的“习武不为欺人,只为强身,更要明理护弱”,胸中那股豪气顿生。
她深吸一口气,排开围观的人群,走上前去,声音清亮如出谷黄莺,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赵四,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你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家,算什么本事?也不怕丢了你爹米行老板的脸面?”
赵四闻声回头,见是阿贝,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我当是谁,原来是莫老憨家那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怎么,想学那戏文里的侠女,路见不平?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他特意加重了“来路不明”和“野丫头”几个字,引得他身后几个跟班一阵哄笑。
阿贝的脸瞬间涨红了,不是羞怯,是愤怒。身世是她心底最敏感的一根刺,此刻被赵四当众狠狠刺痛。但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挺直了脊梁,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赵四:“路见不平,人人可管。王爷爷不过是不小心,你让他赔礼也赔了,菱角也撒了,你还想怎样?莫非真要闹到里正那里,让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看看你赵家少爷是如何在这大街上‘威风凛凛’,欺压孤老的?”
她言辞清晰,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周围渐渐聚拢了更多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多是谴责赵四横行霸道的。
赵四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指着阿贝的鼻子骂道:“评理?小爷我就是理!在这镇上,还没人敢这么跟小爷说话!你给我让开!”说着,他伸手就用力推向阿贝的肩膀,想把她搡到一边。
阿贝眼神一凛!她虽年纪尚小,身形纤细,但常年跟随养父出船打渔,帮忙划桨、撒网,练就了一身灵活的筋骨和不小的力气,更别提莫老憨闲暇时教的那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拳脚。只见她面对赵四推来的手,不闪不避,反而微微侧身,用肩膀巧妙一迎一卸,同时脚下看似不经意地往前一伸,绊在了赵四支撑身体的那只脚踝上。
这一下借力打力,时机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哎哟!”赵四只觉得一股力道传来,推出去的手落空,脚下又被绊住,重心瞬间失衡,整个人像个笨拙的陀螺,趔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稳住,“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崭新的绸缎衣服沾满了尘土,模样狼狈不堪。
“噗——”
“哈哈……”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平日里受够赵四欺压的百姓,见此情景,无不觉得心下大快。
赵四在手忙脚乱的跟班搀扶下爬起来,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指着阿贝,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个死丫头!你敢动手?!”
“众目睽睽,大家看得清楚,我只是站着没动,是你自己没站稳摔了跤。”阿贝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嘲讽,“赵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再纠缠不清,我不介意现在就去请里正来主持公道,或者……让我阿爹直接去米行,找你爹好好‘聊聊’?”她故意抬出了以力气大、脾气倔、护犊子出名的莫老憨。谁都知道,莫老憨平日里憨厚,可谁要是欺负了他家阿贝,他能拎着鱼叉找上门去理论。
赵四深知莫老憨的蛮横劲儿和他爹对这帮河上渔民头子的几分忌惮,又见围观者众多,群情隐隐向着阿贝,自己确实不占理,再闹下去,只会更加丢人现眼,要是真把他爹引来,少不了一顿责罚。他恶狠狠地瞪了阿贝一眼,那眼神阴鸷得像是淬了毒的针,撂下一句“莫阿贝!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便带着几个灰头土脸的跟班,挤开人群,灰溜溜地跑了。
阿贝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其实也惊出了一层细汗。她转身蹲下,帮还在发抖的王老汉捡拾散落的菱角,轻声安慰道:“王爷爷,没事了,您快看看,菱角坏了多少?损失算我的。”
王老汉老泪纵横,抓住阿贝的手,千恩万谢:“好闺女,多谢你啊!要不是你……今天我这老骨头怕是……这怎么使得,不能要你的钱……”
周围人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称赞:
“阿贝这丫头,真是好样的!”
“是啊,又伶俐又胆大!”
“莫老憨家养了个好女儿啊!”
这一幕,从头到尾,都被不远处临河一家茶楼二楼雅座里,一位穿着体面藏青色长衫、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看在眼里。他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手指修长,正端着一杯碧螺春,目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楼下那抹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上,带着几分审视、讶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注意到了这女孩方才应对时的沉着冷静、言辞的机敏犀利,以及那干净利落、隐含章法的闪避动作。更让他留意的是,这女孩的眉眼清秀异常,皮肤虽因日晒呈健康的小麦色,但五官轮廓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澄澈明亮,灵动逼人,隐隐透着一股子寻常渔家女绝无可能有的……灵气与韧劲儿。还有她面对赵四辱骂时,那一瞬间的愤怒与隐忍,以及之后处理事情的从容大气,都绝非小门小户能教养出来的。
男子微微眯起眼,手指轻轻敲着光洁的紫砂茶杯,低声自语,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莫老憨……那个撑船的莽汉?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有意思……”他招了招手,身后侍立的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立刻躬身凑近。“去,打听一下,楼下那个帮老农解围的小姑娘,什么来历,家里是做什么的。要仔细,莫要惊动了人。”
“是,周先生。”小厮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位周先生,名唤周景明,是近日才来到这江南水乡小镇的。明面上,他是沪上某家大商行派来考察本地丝绸和绣品生意的管事,实际上,他肩负着更为隐秘的任务。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阿贝已经帮王老汉收拾好摊子,又掏出几个铜钱硬塞给老人,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步履轻快却又不失沉稳地朝着“锦绣坊”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她略显旧色却浆洗得干净的蓝布衣裙上,勾勒出她日渐玲珑的身段和那股充满活力的朝气。江南水乡的温婉灵秀,似乎并未完全磨去她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某种不凡血脉的胆魄与锋芒。
周景明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这平静无波的水乡小镇,似乎因为这偶然一瞥,变得有趣起来了。而这水波荡漾的平静生活之下,命运的暗礁,似乎已在这一刻,因这意外的关注,悄然显露了更具威胁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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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对此一无所知。她走进“锦绣坊”,一股混合着丝线、布料和淡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坊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姓苏,人称苏娘子,年轻时也是沪上有名的绣娘,后来因故回到家乡开了这间绣坊。她手艺精湛,眼光也高,对阿贝却格外青眼有加。
“苏娘子,您要的鸳鸯戏水图,我绣好了,您看看成不成?”阿贝将卷好的绣品双手递上。
苏娘子接过,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宽大的案台上展开。当整幅绣品呈现眼前时,她眼中瞬间爆发出惊艳的光芒。只见绢布之上,一对鸳鸯相依相偎,羽毛根根分明,色泽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起。周围水波荡漾,用的是阿贝独创的“晕色”针法,将水光的明暗变化表现得淋漓尽致。荷叶田田,荷花或绽或苞,姿态各异,灵气逼人。整幅作品不仅针法精湛,更难得的是气韵生动,意境悠远,远超一般匠气十足的绣品。
“好!好啊!”苏娘子忍不住拍案叫绝,拉着阿贝的手,激动地说,“阿贝,你这丫头,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这针法,这灵气,我敢说,整个苏州府都找不出几个!这哪里是交活,这分明是艺术品了!孙家小姐见了,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
阿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苏娘子您过奖了,我就是按您教的,胡乱绣的。”
“胡乱绣?你这要是胡乱绣,别人那绣的就成了麻绳了!”苏娘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绣品,忽然压低了声音,“阿贝,你跟娘子说句实话,你这刺绣的灵感和一些独特的针法,是跟谁学的?你娘……我见过,她的手艺扎实,但绝没有你这般……奇巧。”
阿贝怔了怔,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她自己也说不清,有些配色,有些针法的运用,仿佛自然而然就在她脑海里成型了,手指跟着感觉走,就能绣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好像……好像她天生就该会这些。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着该怎么好看,就怎么绣了。”阿贝老实回答。
苏娘子看着她清澈却带着迷惘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天赋,绝非寻常。她又仔细看了看阿贝的眉眼,越看越觉得,这通身的气度,不像莫家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妻能生养出来的。难道……
她甩开脑子里那些无端的猜测,笑着拿出一个略丰厚的钱袋:“给,这是这次的工钱,孙家小姐特意交代了,绣得好,另有赏钱。我都给你放在里面了。”
阿贝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苏娘子!”有了这些钱,可以给阿爹打壶好酒,给阿娘扯块新布,还能余下些攒起来……
就在这时,锦绣坊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走了进来,正是方才茶楼上周景明身边的那位。他目光在坊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娘子身上,客气地拱手:“苏娘子安好。”
“哟,是周先生身边的小哥啊,有何贵干?”苏娘子显然认识他。
“我家先生方才在对面茶楼,偶然见到一位姑娘在街上仗义执言,解了一位老农的围困。又听闻姑娘的绣艺在贵坊是拔尖的,先生心中赞赏,特命小的来问问,可否请姑娘绣一方帕子?花样由姑娘自定,料子用最好的杭细,工钱好商量。”小厮说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站在一旁的阿贝。
苏娘子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周先生真是好眼光。你说的姑娘,想必就是我家这丫头,阿贝了。”她拉过阿贝,“阿贝,这位是沪上来的周先生身边的小哥,周先生想请你绣方帕子呢。”
阿贝有些意外,看向那小厮。小厮忙堆起笑脸:“原来姑娘就是阿贝姑娘,失敬失敬。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阿贝想了想,点点头:“承蒙周先生看得起。不知先生喜欢什么花样?何时要?”
“先生说了,花样由姑娘随心而定,尽展所长即可。至于时间,不急,姑娘绣好了,送到对面‘悦来茶楼’交给柜上,说是周先生定的便可。这是定钱。”小厮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是几块亮闪闪的银元。
阿贝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还是定钱,一时有些犹豫,看向苏娘子。苏娘子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收下。阿贝这才接过,福了一礼:“多谢周先生信任,阿贝定当尽力。”
小厮完成任务,客气地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苏娘子拉着阿贝,神色略显凝重:“阿贝,这位周先生是沪上来头不小的商人,见识广,要求也高。他点名让你绣,是机缘,也可能……是考验。你需得用心,拿出你最好的本事来,莫要堕了咱们水乡绣娘的名头,也莫要……让人看轻了去。”她话里有话,看着阿贝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贝握紧了手中的荷包,银元的冰凉触感让她清醒。她重重点头:“我明白,苏娘子。我会绣好的。”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悄然打破。是福是祸,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须抓住每一个能让家里日子好过一点的机会,也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
离开锦绣坊,阿贝去布庄买了母亲要的细布,又用刚得的定钱,称了半斤阿爹爱吃的猪头肉,打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半块温润的玉佩,又捏了捏怀里那沉甸甸的荷包,心头思绪纷杂。
今日之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涟漪。赵四的威胁,周先生的神秘订单,苏娘子意味深长的话语……都让她隐约感觉到,她这看似简单平静的水乡生活,似乎正被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推动着,驶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此刻,悦来茶楼的雅间内,周景明听着小厮的回报,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随心而定,尽展所长……呵呵,莫阿贝……”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让我看看,你这块璞玉,究竟能散发出怎样的光彩吧。或许……这次江南之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窗外的河水依旧静静流淌,但水下的暗礁,已悄然露出了狰狞的轮廓。阿贝的命运之舟,正缓缓驶近这片隐藏的险滩。
(第0076章 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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