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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粉簌簌,落满肩头。

    虾仁站在破碎的冰狱莲华中央,如同从亘古冰原中走出的残魂。左臂软垂,指尖那滴血珠已在极寒中凝固成赤色的冰晶。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碎裂的骨头和冻结的肺叶,带出混杂冰碴的血沫。侵入体内的极寒之力与血髓丹的灼热残焰仍在殊死搏杀,冰火交煎的痛楚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但他站着。

    那双映着漫天冰尘的眼睛,沉寂,却比万载玄冰更冷,更硬。

    “你的冰……有裂痕。”

    沙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无形的冰锥,狠狠扎进冷凝的心神。她踉跄后退,雪白的宫装上溅落的鲜血触目惊心,一贯淡漠如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一丝……被蝼蚁撼动根基的震怒。

    冰狱莲华,竟被点破!被一个修为远低于她、身负重创、几乎油尽灯枯的废人点破!

    这不仅仅是术法的被破,更是对她道心、对她所修冰系法则的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与否定!

    “你……找死!”

    冷凝眸中寒光暴涨,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席卷整个擂台!她不顾灵力反噬带来的伤势,双手猛然结印,周身残余的寒雾再次疯狂汇聚,一股远比冰狱莲华更加凝聚、更加恐怖的毁灭气息开始酝酿!她要不惜代价,将这个诡异的变数彻底抹杀!

    然而,就在她印诀将成未成的刹那——

    “够了。”

    一个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敕令,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直接压过了擂台上所有的杀意与能量波动。

    高台之上,一直闭目如同石雕的洛青休,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并未看向杀气腾腾的冷凝,而是落在了摇摇欲坠的虾仁身上。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无形的规则之力。冷凝周身汇聚的寒雾骤然一滞,那即将爆发的恐怖术法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按捺下去,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看向洛青休的目光充满了不甘,却终究不敢违逆。

    裁判弟子如梦初醒,慌忙高声宣布,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乾字台,八强战,胜者……剑门,虾仁!”

    声音落下,演武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无论是台下弟子,还是高台长老,都怔怔地看着擂台上那个仿佛随时会倒下,却终究未曾倒下的青衫少年。

    八战,八胜。

    剑门虾仁,跻身四强!

    以废人之躯,连战连胜,直至将炼气九层巅峰、半只脚踏入筑基的玄冰峰天骄逼至如此境地!

    这已不是奇迹,而是……神话!一个由鲜血、痛苦与不屈意志铸就的神话!

    虾仁对那宣布胜利的声音恍若未闻。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那一直点出的左手食指。指尖与空气摩擦,带落些许凝固的血冰。

    他转过身,没有去看脸色铁青、杀意未消的冷凝,也没有去理会台下那无数道震惊、恐惧、复杂的目光。

    他只是拖着那具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残破身躯,一步,一步,向着擂台之下走去。

    左腿每一次抬起,都牵动着肿胀发黑的筋肉,带来钻心的酸胀。胸口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脏腑移位的剧痛。右臂依旧毫无知觉,如同一段枯木挂在身侧。左臂则因为过度透支而经络抽搐,指尖传来的崩裂感如同无数细针在持续穿刺。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点破冰狱莲华的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心神,砺神丹与血髓丹共同构筑的根基再次摇摇欲坠,识海中一片空虚与刺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耳中唯有自己沉重如风箱的呼吸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但他走着。

    步伐虚浮,身形踉跄,仿佛下一刻就会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可他就是没有倒下。

    那挺直的,哪怕布满了冰霜与血污的脊梁,如同这世间最不屈的旗杆,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更宽的通道。无人说话,无人喧哗。只有那一步步踏在冰屑与血泥上的细微声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牧尘早已冲到了擂台边,看着虾仁那副比鬼更像鬼的模样,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想上前搀扶,却被虾仁那空洞却执拗的眼神逼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如同守护着风中残烛。

    回到那处僻静石崖。

    虾仁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关咯咯作响,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他试图运转“养剑诀”,却发现连凝聚一丝意志都变得无比艰难,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稍一触碰便是针扎般的剧痛。

    右臂,彻底废了。经络寸断,生机湮灭,那暗青色的皮肤下,只剩下死寂。左臂也因强行催谷【透骨】与最后那凝聚全部的点破一击而受损严重,短期内再难动用剑元。内伤更是沉重到了极点,冰火之力在体内冲突肆虐,不断破坏着刚刚由血髓丹修复的一丝生机。

    油尽灯枯。

    真正的油尽灯枯。

    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正在从这具残破的躯壳中缓慢流逝。

    牧尘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终于崩溃大哭:“小师弟!撑住啊!你不能死!你死了剑门怎么办?你死了谁给我哥报仇啊!”他慌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却掏不出任何有用的丹药。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常昊去而复返。他看着虾仁这副离鬼门关只差半步的模样,一贯粗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蹲下身,没有再去探查虾仁的伤势——那已经无需探查。

    他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非金非木、刻画着无数细密禁制的黑色盒子。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丹药,而是一小截约莫指节长短、通体焦黑、仿佛被雷火灼烧过千万次的枯枝。枯枝毫无灵气波动,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生机,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而苍凉的气息弥漫开来。

    “这是‘涅槃枝’的残片,”常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传说中凤凰涅槃时遗落之物,蕴含一丝不死真意。能不能吊住你这口气,看你的命。”

    他将那截焦黑的枯枝,轻轻放在了虾仁的心口位置。

    枯枝触及皮肤的刹那,虾仁猛地一震!一股并非温暖、也非清凉,而是带着一种灼烧与新生并存意味的奇异气息,如同涓涓细流,透过皮肤,缓缓渗入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然后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这股气息所过之处,那肆虐的冰火之力仿佛遇到了克星,躁动平息了一丝;那濒临枯竭的生机,如同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火星,虽未燎原,却顽强地抗拒着死亡的侵蚀;甚至那破碎的神魂,也在这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抚慰下,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愈合的麻痒感!

    涅槃枝!竟真有如此神效!

    虾仁那几乎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起一点微光。他看向常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常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站起身,看着虾仁心口那截毫不起眼的焦黑枯枝,眼神复杂:“这东西,我也只剩这一小截了。小子,别浪费了。”

    说完,他再次深深看了虾仁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萧索。

    石崖下,只剩下虾仁粗重却逐渐平稳下来的喘息,以及牧尘压抑的啜泣。

    涅槃枝的残片在心口持续散发着那奇异的气息,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吊住了虾仁即将断绝的生机。虽然无法立刻修复伤势,却给了他宝贵的喘息之机,让他那濒临崩溃的意志,得以重新收拢。

    他闭上眼,全力引导着这股“不死真意”,配合体内残存的血髓丹药力,对抗着死亡,修复着那千疮百孔的肉身与神魂。

    怀中的溪石,那持续的温热似乎也与涅槃枝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共鸣,变得愈发清晰,如同黑暗中的双星,共同维系着他灵台不灭。

    不知过了多久,当夜色笼罩演武峰时,虾仁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还活着。

    虽然伤势依旧沉重得可怕,右臂彻底报废,左臂短期内无法动用,内伤需漫长时日调养,但至少,那不断流逝的生机,被强行止住了。

    他低头,看着心口那截焦黑的涅槃枝残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丝微薄却无比坚韧的“不死真意”,沉寂的眼底,第一次掠过一丝名为“希望”的东西。

    四强……

    他抬起头,望向黑暗中那些依旧灯火通明的山峰,望向那未知的、更强的对手。

    路,还未走完。

    他缓缓握紧了完好的左手——虽然此刻虚弱无力。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手中的剑,便不会真正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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