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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战七胜,跻身八强。

    当虾仁拖着那具几乎要散架的身躯,一步一血印地挪回石崖时,整个演武峰仿佛都失声了。那惊天动地的“断雷”一指,不仅斩断了雷震的雷霆,更仿佛斩在了所有观战者的道心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寒痕。

    “废人”二字,早已被碾碎成尘。如今悬挂在“剑门虾仁”这个名字之上的,是“诡异”、“强横”、“不可揣度”的标签,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石崖下,死寂更浓。

    虾仁背靠冰冷的岩石滑坐下去,连维持坐姿都显得勉强。右臂彻底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有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崩裂的虎口处,传来麻木之后更显狰狞的剧痛。左腿肿胀发黑,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筋络,带来钻心的酸胀。脏腑如同被移位,喉头不断涌上铁锈般的腥甜。最可怕的是精神识海,那强行催谷“断剑”一式带来的反噬,如同风暴过境,将原本凝实的神魂根基冲击得摇摇欲坠,视野阵阵发黑,耳边唯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牧尘噗通一声跪坐在他身旁,双手颤抖,想碰又不敢碰,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语无伦次:“小师弟……撑住……你撑住啊……”

    常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他看着虾仁这副比破布口袋好不了多少的模样,一贯懒洋洋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凝重。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虾仁完好的左腕上,一股温和却带着探查意味的灵力小心翼翼探入。

    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拧成了疙瘩:“经络崩毁近半,神魂震荡,气血两亏……小子,你他娘的是在玩命!”

    虾仁连睁眼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死不了。”

    常昊气笑了,抬手想给他一下,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看起来更古旧、甚至带着泥土痕迹的玉盒,塞到虾仁左手里:“‘血髓丹’,老子压箱底的宝贝,能不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看你的造化!”他又瞥了一眼虾仁那惨不忍睹的右臂,咂咂嘴,“这条胳膊,怕是暂时废了。下一场……”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八强战,对手将是真正的怪物。以虾仁如今的状态,上台与送死无异。

    虾仁没有回应,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那冰凉的玉盒。

    常昊不再多言,起身,身影融入阴影,消失前留下一句低语:“活着,比什么都强。”

    石崖下只剩下虾仁粗重的喘息和牧尘压抑的啜泣。

    虾仁没有立刻服用血髓丹。他先是竭力运转起“养剑诀”,那意志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强行收拢着濒临溃散的神魂碎片,引导着体内那几乎枯竭的气血,如同最细微的溪流,渗入千疮百孔的经络,进行着最基础的维系。

    这个过程,比凌迟更痛苦。每一次意念的流转,都像是在破碎的镜面上行走,带来灵魂层面的切割感。但他忍受着,凭借着一股烙印在骨髓里的不屈,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烛火般的意志不再随时可能熄灭,他才用颤抖的左手打开玉盒。盒内是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血红、表面有着天然髓状纹路的丹药,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气与生机瞬间弥漫开来,甚至引动了周围稀薄的灵气。

    血髓丹!看品相,远非寻常丹药可比!

    他没有犹豫,直接将丹药吞服而下。

    丹药入腹,并未立刻化开,而是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沉入丹田!紧接着,一股远比铁甲妖熊心、铁臂猿心狂暴炽烈百倍的血气洪流,轰然爆发!

    “呃啊——!”

    虾仁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表面瞬间变得通红,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血珠!那洪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残破的经络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原本就濒临崩溃的经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这药力,太猛了!

    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撑住!引导它!

    “养剑诀”被催动到极致,那凝练的意志化作无形的堤坝,拼命地约束、引导着这股失控的洪流,让其按照功法的路线,强行冲刷、修复着受损的经络,滋养着干涸的丹田与濒临枯竭的生机。

    这无异于一场酷刑。新旧伤势在这狂暴药力的冲击下被同时引爆,痛楚如同海啸,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他浑身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痛苦彻底淹没的刹那,怀中的溪石,那一直持续的微弱温热,陡然变得清晰了一线!一股清凉、宁和的气息,如同甘露般渗入他狂暴的识海,让他那即将崩溃的意志,奇迹般地稳固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清明,让他抓住了关键!

    他不再试图完全控制所有药力,而是集中意志,引导着最核心的一股血气,优先冲向右臂那几乎断绝生机的经络!

    破而后立!这血髓丹的药力,或许正是他修复右臂、甚至借此冲击更高层次剑脉的契机!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缓慢流逝。

    当演武峰再次被晨曦笼罩时,石崖下的虾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死寂般的灰败已褪去不少。右臂依旧缠绕着染血的布条,但隐约可见,布条下的皮肤,那暗青之色似乎深邃了一丝,不再仅仅是死物的颜色,反而透出一股内敛的生机。最惊人的是,他那原本彻底废掉的右臂手指,此刻竟能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虽然距离恢复战斗力还遥不可及,但至少,这条手臂保住了,并且有了一丝恢复的可能!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血痂的左手,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新生气血,以及识海中那经过血与火淬炼、愈发凝实沉静的意志。

    血髓丹的药力尚未完全吸收,大部分沉淀在了四肢百骸,需要时间慢慢炼化。但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

    他活下来了。

    而且,因祸得福。那“断剑”一式虽险些要了他的命,却也让他对自身剑元、对“断”之真意,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那是一种超越招式、直指力量本源的触摸。

    “小师弟!你醒了!”牧尘惊喜的声音传来,他守了一夜,眼睛布满血丝。

    虾仁微微点头,尝试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了全身伤势,一阵头晕目眩。

    “别动!别动!”牧尘连忙按住他,“八强战的抽签已经结束了!你的对手是……是玄冰峰的冷凝!炼气九层!”

    炼气九层!玄冰峰冷凝!

    牧尘的声音带着绝望。冷凝,人如其名,冰系法术已臻化境,据说曾以一手“冰封千里”瞬间冻结过同阶修士,其实力稳居本届大比前三!甚至有人猜测,她可能已半只脚踏入了筑基期!

    面对全盛时期的冷凝,状态完好的虾仁都胜负难料,何况是如今这半残之躯?

    虾仁靠在石壁上,缓缓闭上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微抿紧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炼气九层……冷凝……

    差距,太大了。

    他能感觉到,沉淀在体内的血髓丹药力仍在缓慢释放,修复着他的伤体。右臂传来细微的麻痒感,那是经络在艰难重生。按照这个速度,等到八强战开始,他或许能恢复一两成的战力,右手或许能勉强动一动。

    但,够吗?

    面对炼气九层,半只脚踏入筑基的冷凝?

    他脑海中闪过洛青休平淡的脸,闪过凌霜清冷的指点,闪过常昊看似粗豪却暗藏关切的赠药,闪过婉儿那绝望而卑微的期盼……也闪过赵焯那阴鸷的眼神,闪过家族覆灭的火光,闪过测灵台上无尽的嘲讽。

    退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一股更冰冷的意志斩碎。

    剑已出鞘,岂有回头的道理?

    他的“势”,是于绝境中斩破一切的决绝。一旦退了,这股“势”便散了,道心便有了裂痕,日后修为再难寸进!

    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那布满血痂和新伤的手指,感受着体内那缕新生的、带着血髓丹炽烈气息的剑元。

    右手暂时不能用,那便用左手!

    战力不足一成,那便用这一成,去搏那一线生机!

    “断剑”一式消耗太大,无法再用,那便……创出更适合此刻的剑招!

    他的意志,再次沉入那无边的寂静与痛楚之中,如同一个最苛刻的工匠,在自身的残骸上,雕琢着下一战的……武器。

    牧尘看着他沉寂如渊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眼圈,默默地守在一旁。

    石崖之外,关于虾仁惨胜雷震、身负重创的消息早已传开。有人惋惜,有人冷笑,更多人则在等待着,看这匹一路创造奇迹的黑马,是否会在八强战中,彻底陨落。

    高台之上,几道强大的意念再次扫过石崖。

    “此子,心性之坚,世所罕见。”八卦道袍的长老轻叹。

    “可惜,伤得太重,下一场……难了。”另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洛青休依旧闭目,仿佛置身事外,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山风掠过石崖,卷起一丝血腥气。

    虾仁依旧闭目盘坐,如同老僧入定。

    但他的体内,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左手五指,无意识地微微勾动,一丝比【丝雨】更细、更冷、更隐晦的锋锐之意,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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