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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附汤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喂入产妇口中。每一口都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角力,喂药的外门弟子手稳得如同磐石,额角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庙内,时间仿佛凝滞。风雨声依旧,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年轻妇人苍白如纸的脸上,等待着这汇集了王执事金针金丹、陈实内力吊命以及这碗续命汤药全部希望的最终结果。
陈实依旧半跪在地,维持着度入内息的姿势,但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过度消耗的内力与心神,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已,按在产妇膻中穴附近的手指冰冷而麻木,几乎失去知觉。他完全是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维系着那细若游丝的内息连接,不敢有丝毫松懈。
终于,在灌下大半碗参附汤后,产妇喉咙间发出一声比之前稍显清晰的吞咽声,紧接着,她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似乎……稍微绵长了一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不再是那种下一刻就要消散的骇人状态。
王执事再次搭上她的腕脉,凝神细察良久,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丝缝隙。
“脉象……虽仍微细欲绝,但已无即刻溃散之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清晰地传入庙内每一个提心吊胆的人耳中,“性命……算是暂时吊住了。”
“活了……活了!谢谢仙长!谢谢仙长啊!”那年轻的丈夫,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涕泪交加,不住地向着王执事和陈实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他几位农人也跟着跪倒,感激涕零。
王执事抬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莫要高兴太早。她元气大损,精血枯竭,此刻不过是暂借药力与……外力,强续一口气。需立时寻一安稳处所,静卧温养,按时用药,丝毫惊扰、风寒皆可致命。能否真正闯过鬼门关,尚需看她自身造化与后续调养。”
他目光转向那为首的汉子,快速吩咐道:“此去金堆镇尚有一段路程,雨势未歇,她经不起颠簸。你等可知这附近可有能暂避风雨、容她安顿的处所?需得干燥、避风。”
那汉子闻言,立刻道:“有!有!往前再走三四里,拐进山坳,就有我们大王庄设的一处守山人的窝棚,比这庙强些,庄里人时常收拾,能住人!”
“好。立刻准备转移。用门板抬着她,务必平稳,用所有能遮雨的东西将她盖严实,绝不能再见风受凉。”王执事果断下令,随即对一名外门弟子道,“你随他们先去安置,升起火塘,务必弄暖和些。我们收拾好药材便至。”
安排已定,农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产妇重新安置在门板上,用所有能找到的蓑衣、油布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冒着依旧不小的雨势,抬着她匆匆离开了山神庙。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陈实一直紧绷的心神才骤然松弛下来。那股支撑着他的意志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身体一软,向旁边歪倒,幸好旁边一名外门弟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陈先生!”
王执事一步跨前,二指已搭上陈实的腕脉,同时一股精纯平和的玄门内力缓缓渡入,助他梳理近乎枯竭的经脉。
“心神内力透支过巨,丹田空虚,经脉隐有灼痛……是强运内力,反伤己身的征兆。”王执事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早告诫过你,此术凶险,耗损根基。你可知,若再强撑片刻,你自身经脉必受暗伤,未来修行之路恐将平添无数坎坷!”
陈实靠在弟子身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只能勉力眨了眨眼,表示听见。
王执事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更小的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温润、异香扑鼻的丹丸。“这是‘培元固本丹’,乃吴长老亲手炼制,于固本培元、修复暗伤有奇效。本非你此刻境界所能轻易承受,但你此番损耗太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服下后,立刻按照《大道歌》基础法门行功化开药力,不可急切,能吸收多少便是多少。”
他将丹丸递给陈实,示意他就着清水服下。
丹药入腹,初时并无感觉,但很快,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便自丹田化开,如同春回大地,滋润着干涸的经脉和田地。这股药力远胜陈实平日所服用的任何药物,他不敢怠慢,立刻强打精神,盘膝坐好,依照王执事所言,运转《全真大道歌》最基础的呼吸法门,引导着这股药力缓慢散入四肢百骸,修复着过度透支带来的损伤。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块久旱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甘霖。先前那种空虚无力的感觉渐渐被一股暖洋洋的充实感取代,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伤及根本的灼痛感正在缓缓消退。
王执事见陈实气息逐渐平稳,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这才微微颔首。他转身对其余弟子道:“收拾东西,我们也尽快赶去窝棚。此地阴寒,不宜久留。”
在前往窝棚的路上,雨势渐小。几名外门弟子看向被两人搀扶着行走、依旧闭目调息的陈实的目光,已然彻底不同。那不再是看待一个有本事的同僚或客卿的眼神,而是掺杂了敬佩、惊叹,乃至一丝看待门派中那些真正核心精英时才有的尊重。
他们亲眼目睹了陈实是如何以近乎搏命的姿态,将一个必死之人从鬼门关前拉回。这份医术,这份胆魄,尤其是那神乎其技的“内力吊命”手段,已远远超出了他们对“药堂执役”的认知范畴。
王执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然不语。他心中清楚,经此一役,“陈实”这个名字,将不再仅仅局限于华山药堂一隅。其“仁心妙手”之名,伴随着这雨中破庙救产妇的传奇事迹,必将随着这些外门弟子和大王庄乡民之口,更快地在华山脚下乃至更远的地方流传开来。
这对于陈实而言,是机遇,也是更大的风险。名声是把双刃剑,它会带来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资源倾斜,也必然会引来更苛刻的审视、更复杂的牵扯,以及……更深沉的算计。
他看着在搀扶下艰难前行、却依旧不忘运转功法的陈实,目光深邃。
此子心性、毅力、天赋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那份于危急关头敢于担当、不吝己身的医者仁心。只是,在这暗流渐起的江湖,在这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波谲云诡的华山派,这份仁心,能否护得住他?他又能否在这纷繁复杂的漩涡中,真正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前方,山坳在望,一处冒着袅袅青烟的简陋窝棚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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