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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华山派的山门前陆续有车马抵达。多是些附近乡镇的乡绅,或是与门派有旧的地方人物,趁着年节前来拜会,送上些年货土仪。正气堂偏厅一时堆满了各色礼盒,由劳德诺带着几个内门弟子负责接待、记录、回礼,忙而不乱。陈实从药堂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那些弟子们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矜持笑容,这是名门大派弟子的体面。年节的氛围终于也漫进了药堂。王执事特许,在完成每日必要的炮制与值守后,弟子们可稍作歇息。几个药堂学徒凑在暖炉边,小声议论着今年门派会发下什么年赏,又或是哪位师兄得了掌门额外夸奖。陈实没有参与,他坐在自己的角落,就着窗外雪光,翻阅着一本《千金翼方》,手边是正在草拟的下山巡诊所需药材清单。
他的身份在此刻显得愈发清晰。学徒们视他为准师长,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往来办事的内、外门弟子,对他这个“药堂陈先生”保持礼节性的尊重,却不会将他视为真正的“自己人”。这种疏离,反而让他更能以一个观察者的视角,审视这个庞大门派的细微运作。
午后,他依例去给吴长老请平安脉。吴长老的居所比王执事处更为简朴,除了满架医书,便是打坐的蒲团与悬挂的《内经图》,道教清修的意味更浓。
“脉象平稳,只是冬日潜藏,肝气略有些郁结,长老还需稍加舒解。”陈实收回了手,谨慎说道。他近来读经有些心得,脉诊时也开始尝试融入“升降浮沉”与“五行生克”的道医思路。
吴长老缓缓睁开眼,看了他片刻,目光似能洞彻人心:“嗯,望闻问切,能及神志,算是摸到些门道了。道经读得如何了?”
“回长老,弟子愚钝,《清静经》略有所感,觉其能安神定志,于行医、练气时,颇有助益。《阴符经》玄奥,尚在摸索。”陈实如实回答,不敢卖弄。
“不急。道在心中,不在文字。能用于实处,便是懂了。”吴长老难得语气温和,“年后下山,见的便是众生百态,病的也不只是身,更是心。届时,你如今所学的这点道理,或许能派上用场。”
“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从吴长老处出来,天色尚早。陈实信步走向传功阁方向,想在年前再向赵执事请教一个关于内息运行的小疑问。途经演武场边缘,却见一群外门弟子正在清扫积雪,干得热火朝天。看到他走过,纷纷停下活计,恭敬地喊“陈先生”。
陈实微微点头回应。目光扫过,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动作似乎比旁人更卖力,也更……沉稳。是那个在大比上凭借扎实根基晋升内门的陆大有。他此刻穿着灰衣,显然晋升后的诸多手续、装备尚未完全办妥,仍需履行外门职责。
陆大有也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笑容,隔着一段距离抱了抱拳,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出声,随即又埋头干活。陈实心中微动,此子心性确实不错,不因晋升而骄,亦不因身处旧环境而窘。
他继续前行,来到传功阁外室,向守门弟子说明来意。那弟子入内通传,片刻后出来,脸色却有些古怪。
“陈师兄,”这守门弟子是内门身份,称呼上便随意了些,“赵师叔正在指点劳德诺劳师兄修炼,吩咐下来,今日不见外客。师兄若有急事,可去寻王师叔。”
陈实心中一凛,劳德诺在传功阁?赵执事亲自指点?他立刻道:“无甚急事,不敢打扰赵师叔与劳师兄清修。”说完,便从容转身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心思电转。劳德诺作为核心弟子,得传功长老亲自指点本是常事。但在这个年关将近、诸事繁杂的时节,如此专注武学,是常态,还是别有意味?联想到前几日劳德诺来药堂的试探,陈实总觉得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山门之上。
回到药堂时,王执事正在查验他拟定的清单,略作增删后,点了点头:“就按这个准备吧。年三十,派中有宴,你虽非正式弟子,也在药堂执役,可列席末座,感受一下气氛。”
“谢王师。”陈实躬身。列席末座,这又是他特殊身份的一个体现——既被接纳,又界限分明。
夜幕降临时,山风更大,卷着雪沫扑打在窗纸上。陈实独自在屋中,完成了今日的内功修习与拳法演练。感受着体内那缕愈发顺畅的内息,他推开窗,望着远处正气堂隐约的灯火与喧闹的人声,那里正在举行年宴。
热闹是他们的。他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不在那觥筹交错之间,而在这一灯如豆的静室,在手中这卷医书,在即将踏上的、充满未知的山下之路。他轻轻合上窗,将寒风与喧嚣一并隔绝在外,心境如古井,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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