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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铭握着那沉甸甸的钱袋,掌心传来银两实在的触感,心中的那点因对方冷淡态度而起的滞涩,悄然散去几分。看来玄晖兄还是那个玄晖兄,外冷内热。
只是这般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依旧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屋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秦望整理好了带回来的东西,而后坐在桌前,目光投向窗外那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林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铭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沉默。
“对了,玄晖兄。”
他开口说道。
“方才在棋院,听闻三日后便是棋院排名战,要重排座次。”
秦望闻言,连头都未回。
“嗯。”
只有一个字,惜字如金。
顾铭继续说道:“听院中学子说,玄晖兄你近来少去棋院,是为闭门苦练,以保魁首之位?”
这话里,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
闻言,秦望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终于转过身来。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居高临下的轻描淡写。
“那种东西,随随便便都是第一。”
骨子里的骄傲与自信,展露无遗。
顾铭一怔,旋即失笑。
这番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定是狂妄至极,可由玄晖兄说来,却偏偏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对方的棋力,自己是亲眼见识过的。
那日破解仙人谱的惊才绝艳,至今仍历历在目。
“看来是我多虑了。”
顾铭笑着摇摇头。
秦望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见他眼中并无不信,反而是一片了然,神色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她看到顾铭脸上那份真诚的笑意里,似乎还藏着一丝对棋院大比的向往与兴致。
秦望的眸光动了动。
“你似乎很有兴趣?”
她问道。
“确有此意。”
顾铭坦然颔首。
“正好可以检验一番,这些时日棋力究竟长进了多少。”
秦望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
“也好。”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清冷。
“这几日,下学后,我会在棋院等你。”
顾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喜。
“玄晖兄是要……指点我?”
“指点谈不上。”
秦望移开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帮你提升一下排名罢了。”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动机。
“省得你心思都放在棋道上,耽搁了府试温习,影响了《学破至巅》的后续质量。”
顾铭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解释,心中的笑意更浓,暖意也随之流淌开来。
他郑重地拱手作揖。
“如此,便多谢玄晖兄了。”
秦望立即起身躲过,板起脸,同时伸出白中透粉的掌心。
“给我。”
顾铭一愣,“什么?”
“自然是书稿啊!”
“哦哦!”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日。
院学,文渊阁。
此地乃是院学夫子们平日里备课、休憩之所,阁内藏书丰富,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古籍与墨香混合的沉静气息。
此刻,几位夫子正围坐在一张檀木长案旁,一边品茶,一边闲谈。
“唉,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学子们的心思,都有些浮躁。”
一位蓄着山羊胡,身形微胖的夫子放下茶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张夫子所言极是。”
另一位面容清瘦的刘夫子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我所授的乙班,亦是如此。昨日课上,竟有三五人公然走神,更有甚者,竟在课桌下偷看闲书,当真是……斯文扫地!”
他说到最后,脸上已满是痛心疾首之色。
“正是此理!”
张夫子一拍大腿,愤愤然道。
“我昨日在丁班,也抓着一个!一本话本,名字竟然敢叫……《学破至巅》!”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位夫子皆是面色一变,纷纷附和起来。
“原来张夫子也知晓此书?我那乙班学子看的,也是这本!”
“我丙班也有!简直是泛滥成灾了!”
“这书名,听着便俗不可耐,好大的口气!究竟是何人所写,竟能引得学子们如此沉迷?”
一时间,文渊阁内,对这本《学破至巅》的声讨之声,不绝于耳。
刘夫子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提议道。
“依我看,此书荼毒甚广,已然影响了院学风气。我等是否该联名上书山长,将此书列为院学禁书,凡私藏、传阅者,一律严惩,以儆效尤?”
“此法甚好!”
张夫子立刻表示赞同。
“必须严惩!否则长此以往,我白鹭院学的百年清誉,岂不毁于一旦!”
众夫子义愤填膺,正要就惩罚力度展开讨论,却忽然察觉到,角落里,一直有一人沉默不语。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里侧的那道清癯身影。
魏清远正端坐于自己的书案前,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他的面前,那张宽大的讲案上,没有摆着经义典籍,而是……堆着一摞书。
一摞崭新的,封面素雅,印着《学破至巅》四个大字的书。
粗粗一数,竟有不下十本之多。
这些,全都是他这两日在自己所任课的不同班级上,当堂没收来的。
察觉到同僚们的目光,魏清远缓缓抬起眼。
“禁?”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堆书。
“禁了一本,他们自会寻来另一本。”
“要解决的,不是这书,而是学子们那颗浮躁不堪的心!”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文渊阁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他几位夫子面面相觑,皆不敢再言。
魏清远乃是先帝年间的举人,年轻时也是名出一方的天才,十二岁中童生,十四岁为秀才,二十二岁中举,按理来说,他成为贡生,乃至进士都未尝不可。
但偏偏命运给他开了玩笑。
族内有朝廷做官之人被夷三族,他虽不在其列,却也被剥夺后续进学的资格,并且不能从官,前路断绝。
后是山长的再三邀请,这才成为院学的一位夫子。
按理来说,对方就算教学甲班都绰绰有余,只是不愿罢了。
他们都知道魏清远的脾气,在治学一道上,严苛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最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今这本《学破至巅》在他的课上“遍地开花”,可想而知他心中是何等的怒火中烧。
魏清远没有再理会众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学破至巅》,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四个笔力遒劲的字,眼中满是厌恶。
在他看来,这种哗众取宠、内容空洞的话本,与毒药无异,只会消磨读书人的意志,败坏读书人的心性。
可偏偏,就是这种他最瞧不上的东西,却在短短几日内如瘟疫一般,在院学中迅速蔓延。
魏清远沉默许久。
最终,他翻开了书册的第一页。
他倒要看看,这本所谓的《学破至巅》,究竟用了何等妖言惑众的靡靡之音,能将他那些学生,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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