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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邗水无情日夜流,隋家宫阙几经秋,繁华犹说古扬州。”邗水,自指流经扬州城外的邗江。
据说隋朝炀帝为探琼花真容,下令扩通运河。待河通水满,乘船抵扬时,城内琼花却于一夜之间尽数凋谢,直气得炀帝下令斫去所有琼花,哪料得天下自此大乱,义军四起,断送了隋朝江山。
天下一统的大好江山竟因琼花而乱,当属无稽之谈。
更有传说,侍候炀帝的二十四名歌女桥上月夜吹萧,声动扬州,之后便有了“二十四美人桥”,世称“廿四桥”。
此桥为古修砖桥,四周风光确是迷人,每日观游之人络绎不绝,倒是扬州最为热闹之处。
这一日未时刚过,桥北人称“南算子”的许贡生卦摊前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将长须三绺的许贡生打量一番,笑道:“先生,我们要算上一卦。”
许贡生眯眼说道:“您二位是要批字麽?”
女子听罢扭头看着男子。
男子略作思索,伸手拿起卦筒摇出一签。
许贡生看了一眼卦签,道:“公子占得‘未济’,征凶,事不谐矣!”
男子不禁听得眉头一皱。
女子见状忙道:“这卦不算,待我再占一回……”男子摇头道:“多算无益。”
女子似乎甚喜算卦,又道:“那换个卜法,不如我俩批回八字吧?”
男子无心于此,话锋一转,道:“先生,这里明明叫二十四桥,为何只见得一桥?”
“听二位口音,是北方人吧?”许贡生长年在此摆摊看相,遇到问桥之人比问卦之人尚多,当下说道:“二位若是今晚无事,可来此处,当能知晓。”
女子奇道:“为何非要晚间才能知晓?”
许贡生道:“扬州有一伙胡人,据传来自天竺国,生具法力,平日里以卖艺为生。近日传闻这伙人能请回当年隋朝二十四名歌女在桥上再次起舞吹箫……”
“我晓得了,这就是你师父说的热闹事了。”不待许贡生说完,女子冲着男子说道:“若真能见到隋朝歌女在此舞箫,确是欢喜。只可惜你师父不许你前来,我一人呆看,又有何欢喜。”言毕,神情落寂。
男子似故作不见,掏出几粒碎银递给许贡生,牵着女子的手走上桥去。
许贡生看着银子,低声自语:“出手倒是大方,只可惜走相不正,狼行虎吻,正所谓‘骨清奇,相有异,功名利禄是黄粱’啊……”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接道:“请教先生,何为狼行虎吻?
许贡生闻言,转身看清走近身来的两个男子,不由笑道:“王老弟,好耳力!”。
已至身前的“王老弟”拱手笑道:“几年不见,先生仍是语带玄机啊!”。
许贡生晃头说道:“老朽除了看卦便是说书,全仗这张嘴嘞!说起这狼行虎吻,狼甚是机警,凡行走必左右顾之,虎则咬牙行路。人若似此,则心狠多疑之相也!”
“王老弟”闻言打趣问道:“那先生观我可有此相?”
许贡生低声说道:“谁人不知,王勐人称凤盗,凤之神品,岂是虎狼之流可比?”
王勐听罢,大声笑道:“先生过奖!”
“以王老弟的人品盗风、武功面相,这‘凤’之号,确非你莫称!”
许贡生目光一转,接着说道:“不知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王勐看了同行男子一眼,说道:“先生世称神算,可能算出我这位哥哥姓甚名什?”
许贡生扬头端详,但见此人一身青衫,面色清黑,双目炯冷有神,朗朗白日下却令人感到冷峻异常。
略作寻思,许贡生说道:“阁下莫非河北真定府,人称蝠盗的于林?”
王勐二人闻言面露惊佩之色,青衫男子随即拱手说道:“先生高明,先生神算!”
“哈哈!”许贡生笑罢,说道:“看卦看相,老朽素来自负。可要说到这卜人名号,天下人有万千,姓有数百,又无迹可寻,无规可导,当真神仙难断。不过,数月前汴梁城内十几个三品以上官员府内相续被盗,江湖传闻系北蝠南凤二盗联手所为。如今扬州城内勾栏瓦肆说书段中已遍传此事。阁下既与凤盗同行,又着青衫,岂不正应了‘跑灯蝠到,青衫夜来’,不是蝠盗,又是何人?”
于林忙道:“这‘跑灯蝠到,青衫夜来’确是坊间戏谈,先生不可当真。”
许贡生叹气道:“金人肆虐,中原遍地烽火。偌大的朝庭说散就散,被掳的被掳,逃走的逃走,到头来最苦的还是老百姓。”
略顿,许贡生正色又道:“在这乱世中,阁下能扶危济困,打不平于贪官,散钱财于百姓,实属难得。阁下在贪官眼里直如索命蝙蝠,而在百姓心里却是送福菩萨。这‘跑灯蝠到’在百姓传来就是‘跑灯福到’,真不知多少饥寒百姓在夜里点灯盼身着青衫的蝠盗送福啊!”
这一番话经他肃然说出,倒是听得于林心头一震,怔怔不知如何答话。
一旁的王勐笑道:“许先生倒是比我尚了解这结义大哥。确也难怪,谁叫我弟兄一南一北,于三月前才相识,要是早些跪结金兰,我王勐不至枉活数年……”
“诶……与二位相比,老朽方是枉活。身逢乱世,武不能立马沙场,文不能经世致用,只能路边勾兰,卖弄口舌,苟全性命,真是愧了这男儿身啊!再说,王老弟若是蝇狗鼠狐之辈,哪会得到伍大侠的敬佩。人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此话不假。伍大侠何等英豪,在老朽面前却少不得夸你,直言你是‘人中义龙,盗里丹凤’。”
于林闻言,问道:“先生所说伍大侠可是近几年名振江南的伍开山?”
许贡生点头道:“正是。”
“我等梁上末流之辈,若得交伍大侠,真是幸事!”于林言毕,不由一脸神往之情。
王勐接道:“正要打听先生,近来可有见到伍大哥?”
“月前见得。想来王老弟有些时日未见伍大侠了。前年伍大侠喜添贵子,老朽有幸讨杯清酒。之后,他便将祖上宅田变卖,一大笔银钱都送给了义军,要不是妻儿无靠,他自早投行伍了。后来在城外的刘家村购得草屋,就算落了脚。时常得来城内,便也寻老朽唠唠。”
王勐奇道:“莫不是伍大哥也通这阴阳之术?”
“伍大侠文武兼修,却不习这占卜之事,也从未测过!”
“二位不聊此术,定是谈论世事?”
“唉,坐而论道,于事无补!”许贡生愤然道:“二帝遭难,康王南渡,若再不信忠罢奸,点将强兵,大宋百年基业难保啊!”
王勐忽道:“闻得康王行在扬州?”
“驾临扬州已三月有余。”
“依先生之见,二帝可否迎回?”
“难呐!这百姓私底下尚称康王,实则康王早在南京登位,这一来真是难迎回,迎回难啊!”
王、于二人闻言不解,正待发问,却听许贡生说道:“不谈这些也罢……二位今日回到扬州,莫不是也为了看这‘廿四桥’?”
王、于二人相视笑笑,却未言语。
许贡生看在眼里,口中说道:“康王在此,扬州非昔日所比,二位若要行事可要揣得小心。今日初见,于老弟有兴,可占上一卦,卜卜近事如何?”
于林笑道:“正求之不得。”说罢,伸手拿过竹筒,摇出一签,却正是适才一对情侣所求之签。
许贡生看罢,叹道:“六三以柔爻居阳位,不知持守中正,故不宜好用刚强。且与上九有应,处在未济而征凶也,诸事不谐!不过,六三又处下卦坎体之上,意谓遇险可脱,故卦辞又曰‘利涉大川’。”
王、于二人虽不明《易》理,但其中吉凶却也听得明白,只是生平遇险无数,仗着艺高胆大,自也不将卦理放在心上。
许贡生自是明白二人心意,欲待开口再劝,瞥见三个捕役正朝这里走来,忙冲二人使了眼色。
王、于二人见状,口道谢言,起身欲去,许贡生低声问道:“二位欲往何处?”
王勐笑道:“却也不是甚麽好去处,先生明日便可知晓,或可为先生的瓦子说书添上新段子!”说罢,二人快步走上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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