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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青和赵大山带着那株野山参回到村里,直接去了大队部。王有德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一听参挖回来了,差点没把水喷出来。
他接过赵大山递过来的、用桦树皮和苔藓仔细包裹的参,激动得手有些发抖。
他找来一个放大镜,凑到煤油灯下,仔细端详着那粗壮的主根、细密如须的根须,尤其是芦头上那密密的珍珠点和深陷的环纹。
"好参!真是好参啊!"
王有德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仿佛放出光来
"这品相,这芦碗,这皮色......哈哈哈哈哈哈,老赵,长青,你们这回可立了大功了!这送到县里供销社,肯定能评上特等!说不定还能送到省里去展览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扑腾飞遍了小小的山村。
村民们闻讯都围到了大队部门口,踮着脚往里看,议论纷纷。
看着李长青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之前批斗会上的鄙夷、看热闹,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惊奇、羡慕,甚至还有一丝讨好。
"真让他挖着宝了!"
"这得值老钱了吧?够买多少粮食啊!"
"老李家这回可发达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听说是在鹰嘴崖挖的?那地方......啧啧,这娃子胆真肥!"
母亲王桂芬听到信儿,一路小跑过来,也顾不上别人眼光,拉着李长青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这回是高兴的,嘴里反复念叨着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父亲李守山也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来了,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
大哥李建军憨厚地笑着,挠着头。
只有大嫂刘彩凤,挤在人群最前面,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参,又看看李长青,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钱能买多少东西,能给她娘家捎回去多少。
周扒皮和他婆娘也挤在人群里,脸色铁青,尤其是听到王有德对参的高度评价后,周扒皮的眼神阴毒得能滴出水来,他婆娘则在一旁低声咒骂着
"真是走了狗屎运"。
王有德当场拍板,明天一早,他就亲自带着参,和赵大山、李长青一起去县供销社,找老主任苏建国鉴定估价。
这功劳,得落到实处。
晚上,李长青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难得有了点热气。
母亲用攒下的一点白面,掺了玉米面,烙了几个带着焦香的金黄饼子。一家人围在炕桌边,就着咸菜疙瘩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苞米碴子粥,算是吃了顿好饭。
昏暗的煤油灯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动的光晕。
"长青啊,"
父亲李守山放下粥碗,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炕沿,犹豫着开口
"这参......要是真卖了钱......你......你有啥打算不?"
这话一问出来,屋里瞬间安静了。大哥停下了咀嚼,大嫂竖起了耳朵,连母亲都紧张地看着他。
李长青喝了一口粥,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他放下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爸,妈,哥,嫂子,这钱,不能光想着眼前吃喝,得往长远里打算。"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破败的家。
墙壁裂着缝,呼呼往里灌风,炕席破旧,窗户纸泛黄,有几个破洞用旧报纸糊着。
"首先,咱们得把房子修修。冬天太冷了,爸的腿受不了,咱一家人也睡不安生。该糊的墙糊上,该换的窗户纸换上,最好再弄点泥巴把墙缝堵死。"
李守山和王桂芬对视一眼。
点了点头,这是实在话。
"然后"
李长青看向父亲
"得请公社卫生院的大夫,或者去县里找个好点的先生,给爸好好看看腿,抓点好药,争取开春能下地,哪怕干点轻省活也行。"
李守山眼圈有点红,低下头嗯了一声。
"再扯点布,给咱家里人都做身新衣裳,都要过年了,总得有个新气象不是。"
李长青继续说。
大哥李建军听了,憨厚地咧嘴笑了。大嫂刘彩凤脸上也露出喜色,盘算着做什么颜色的好看。
"剩下的钱"
李长青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
"我想留着当本钱。"
"本钱?"
母亲王桂芬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还想干啥?可不能再瞎折腾了!"
"妈,我不是瞎折腾。"
李长青耐心解释
"您想,咱长白山,遍地是宝。榛蘑、元蘑、松树伞(松茸)、木耳、松子、核桃、五味子......哪样不是好东西?可为啥咱村的人还是穷?"
"供销社压价呗!"
大哥闷声说了一句。
"对!"李长青接过话头
"咱辛辛苦苦跑山,采来的好东西,卖不上价。我想着,跟山叔合伙,正儿八经地收山货。咱按比供销社稍微高一点的价,从乡亲们手里收。品相好的,比如完整的猴头菇、肥厚的松茸,咱们单独挑出来......然后,想办法卖到更需要、更能出价的地方去。"
虽然他没明说黑市,但屋里的人都明白这意思,这年头,这可是提着脑袋干的事。
屋里一阵沉默。
李守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王桂芬欣慰之余,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娃啊,你咋懂这些了?妈听着心里慌慌的。”
刘彩凤则眼珠乱转,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算计
“长青,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还要收山货?你别是摔坏脑子了吧?这钱可不能瞎折腾!”
李守山呼出一口气,烟雾缭绕中看向儿子的目光,不再是简单的担忧,而是反复打量儿子,喃喃道
“长青,你……你咋像变了个人?说话一套一套的,这哪像你啊?”
缓了口气又说
"还有那......那路子是能随便走的?让周扒皮那种人知道了,又还得举报你!"
"爸,光靠土里刨食,咱家永远翻不了身,永远让人欺负。"
李长青看着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
“爸,妈,如果今天批斗会上,不是我反应快,我就应该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路上我想了很多,人不能一直窝囊下去,我看大山叔跑山,听知青们讲外面的事,心里慢慢就有了点想法。”
"就信我一次吧,我有分寸的,不会蛮干。咱们一步步来,先从小打小闹开始。有大山叔把着关,稳当得很。"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带着点犹豫的敲门声。
李长青起身开门,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门口站着的是林晓梅。
她冻得鼻子通红,双手揣在棉袄袖子里,看见李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李......李同志"她声音轻轻的
"我听说你......你挖到参了,恭喜你。"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
"这是我下乡时带来的,还有家里寄的几本旧书,是关于植物和药材的......可能,可能对你有用。"
李长青心里一暖,接过还带着她体温的布包
"太谢谢你了,林知青。这些书......正是我需要的。"
他知道,这个善良又有文化的女知青,已经开始对他改观了。
林晓梅脸微微一红,没多留,低声说了句
"不客气"就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李长青拿着书回到屋里,家人们好奇的看着,也没多问。
他翻开一本是《东北常见中草药图谱》,虽然旧,但内容很实用。另一本是《植物学基础》,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
月光洒在雪地上,映得小院一片清冷。
李长青在家待了会就揣着林晓梅送的书,脚步轻快地往村西头走。
赵大山家独门独院,三间土坯房比村里其他人家显得齐整些,院墙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
"山叔,歇了吗?"
李长青站在院门外轻声唤道。
屋里传来窸窣声,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大山披着件旧棉袄,手里还拿着烟袋锅:"长青娃子?这么晚有事?"
"想跟您说说明天去县里的事。"
李长青搓了搓冻僵的手
"还有件事,想请教您。"
赵大山侧身让他进屋。屋里点着煤油灯,墙上挂着几张硝好的毛皮,墙角立着猎枪,收拾得干净利落。
炕桌上摊着几样山货,一把干蘑菇,几颗松塔,还有一小堆山核桃。
"过来坐。"
赵大山指了指炕沿,自己则蹲在板凳上
"县里的事你放心,王支书都安排好了。"
李长青从怀里掏出那本《东北常见中草药图谱》,翻到人参那一页
"山叔,您看这个。我今天挖参的时候就在想,咱们长白山这么好的东西,为啥总是卖不上价?"
赵大山眯着眼看了看书,又打量了下李长青
"你小子,心思挺活泛。说说,咋想的?"
"我琢磨着"
李长青压低声音
"供销社收山货,都是统一定价。可同样的蘑菇,品相好的和品相差的,药效差得远。要是咱们能把好东西挑出来,找个识货的......"
"投机倒把的事可不能干!"
赵大山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
"不是投机倒把。"
李长青连忙解释
"我是说,咱们可以跟供销社谈,按品相分级收购。好的卖高价,次的卖低价。这样乡亲们采到好东西也能多挣点,供销社也能赚更多。"
赵大山沉默地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良久,他磕了磕烟袋锅
"这话在理。但供销社那帮人,精着呢。"
"所以明天去县里,我想试试。"
李长青眼神坚定
"不光卖参,还想看看能不能说动苏主任。"
赵大山突然笑了,皱纹舒展开来
"你小子,比我想的还有胆识。不过..."
他压低声音
"县里水浑,说话要当心。"
"我明白。"李长青点头
"所以才想请山叔您多提点一下,您跑山这么多年,哪些山货真正值钱,您最清楚了。"
"值钱的多了。"
赵大山来了兴致,指着炕桌上的山货
"你看这松塔,一般人只知道吃松子,可松针能制茶,松脂能入药,还有这五味子,野生的和种植的,药效天差地别。"
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样晒干的药材。
一片巴掌大的鹿茸切片,几根细长的熊胆粉条,还有一小块色泽金黄的灵芝。
"你看,这些都是好东西,"
赵大山语气带着自豪
"但采挖要讲究时令,处理更要得法,就像今天那株参,要是换个人挖,说不定就伤了须子,价就差远了。"
李长青听得入神。这些知识他前世虽然知道,但从老猎人口中说出来,却格外的生动。
他趁机问道
"山叔,您说咱们要是组织乡亲们,按您说的方法采挖,再统一去卖,是不是能多挣点?"
赵大山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
"想法是好想法,可谁来组织?谁敢担这个责任?"
"我来"
李长青斩钉截铁
"只要山叔您肯把技术教给大家,组织的事我来想办法。"
煤油灯烧得噼啪作响,两人一直谈到深夜。
从山货的采摘时令,到处理方法,再到运输保存,赵大山把自己几十年积累的经验倾囊相授。
李长青则不时提出一些新颖的想法,让这位老猎人也感到了惊讶。
临走前,赵大山送他到门口,突然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然后缓缓吐出一口烟
“长青娃子,你这些话……不像个十七岁娃能说出来的。老练,太老练了。你到底是遇着了啥,还是……开了窍了?”
李长青先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说
“山叔,我是差点进学习班的人,能不想出路吗?再说,我平时就爱瞎琢磨,这次是逼到份上了,脑子里好像突然就透亮了。”
赵大山心想也合理,拍了拍他肩膀说
"长青啊,你比你爹有魄力。但记住,在这年头,做事要稳当。"
"我记下了,山叔。"
李长青郑重地点点头。
月光下,一老一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一夜,两个相差几十岁的人,因为对大山共同的热爱和理解,结下了一段深厚的忘年之交。
回到家中,李长青毫无睡意。
他点亮油灯,翻看着林晓梅送的书,脑海里回响着赵大山的话。
明天去县里,才是真正的考验。
安图县供销社的主任苏建国,是个人物,精明得很。这株参能卖多少钱,直接关系到他后续的计划。
县供销社的收购价肯定比黑市低,但是安全。
是求稳,还是冒险?
还有,他得想办法搭上苏建国女儿苏月华那条线。前世记忆中,苏月华后来在商业系统很有能量,是个关键人物。
另外,那个在黑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寡妇赵月梅,人称"山狐狸",也是个有本事的,得找机会接触一下。
眼前闪过周扒皮那张不甘心的脸,李长青知道,村里的麻烦不会少,那家伙睚眦必报,今天断了他以为的财路,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刻,李长青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兴奋和期待。前世积累的知识、对未来几十年政策走向的预判,再加上这莫名觉醒的、能感知植物的山神赐福能力,这些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条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致富之路,正在这寒冬里,悄然铺开。
他吹熄了油灯,屋子里陷入黑暗。
窗外,长白山在这月光下泛着银光,这座沉睡的宝库,仿佛正在等待一个懂它的人来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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