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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桥之上,一片死寂。与甲板上那血肉横飞、惨叫震天的修罗场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光洁如镜的黄铜构件,一尘不染的柚木地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如同油画般静谧的血色黄昏。
沐瑶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包裹着黑色皮革的指挥官座椅上。
这张椅子被放置在舰桥的最中心,也是最高处,如同一个俯瞰众生的王座。
她没有去看甲板上那场单方面的屠杀,而是依旧捧着那本《国富论》,仿佛外面那些凄厉的哀嚎,只是为她阅读时伴奏的、无足轻重的背景音乐。
姚青的身影出现在舰桥门口,她的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脸上沾着几点干涸的血迹,但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像一块寒冰。
“报告总统阁下。”她走到沐瑶面前,立正敬礼:“甲板上的敌人已全部肃清。我方阵亡七人,重伤十九人。敌一百四十一人,无一生还。”
“嗯。”沐瑶从书页上抬起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听取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报告:“伤亡比在预料之中。抚恤金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通知庞万里,在江户城为他们立碑。”
“是。”姚青顿了顿,继续汇报道:“但是……有一个漏网之鱼。他突破了火力网,进入了船舱内部。此人身法极快,剑术诡异,我们有两挺重机枪都是毁于他手。根据幸存者的描述,他应该就是这群刺客的首领。”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她放下书,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舷窗前。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钢铁甲板,看到那个在黑暗中穿行的影子。
“我看见了。”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想不到,在这片蛮夷之地,还真藏着这样的高手。能以血肉之躯,在机枪的火力网下做到这一步,确实……有点意思。”
“阁下,是否需要增派人手?”姚青的眉头紧锁:“船舱内部结构复杂,如同迷宫。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一旦让他利用地形展开游击,会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一个武士而已,只要我们封锁所有通道,用手榴弹进行地毯式清剿,他没有可能杀出重围。”
“不必了。”沐瑶摆了摆手,眼中的兴味更浓。
她转过身,看着一脸不解的姚青,微笑道:“传我命令,所有船舱内的卫队,全部撤回上层甲板。清空从底层到舰桥的所有通道,为这位客人,让出一条路来。”
“什么?”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缩:“阁下!这太危险了!我们不清楚他的目的,但他能杀到这里,目标一定是您!让他上来,无异于引狼入室!”
“狼?”沐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极致的轻蔑与傲慢:“姚青,你要记住,在这片大海上,在这艘船上,我才是唯一的野兽。”
她走到姚青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这是一场公开处刑,而他,是这场处刑上最后,也是最精彩的祭品。我给了他舞台,给了他观众,现在,我要亲眼看看,这只被逼到绝路的困兽,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放他过来。”沐瑶的声音不容置疑:“正好,我也想亲手试试看,这个朝和国最后的武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姚青看着沐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总统的意志,无人可以违逆。她只能低下头,沉声应道:“是,总统阁下。”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正在船舱内组织搜捕的士兵们,在接到命令后,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迅速地撤离,一层层地向上收缩防线,最终全部集结在通往舰桥的最后一道闸门之外。
原本如同钢铁迷宫般的船舱,瞬间变得空旷而死寂。一条通往顶层,通往死亡的道路,被清晰地展现在了刺客的面前。
……
绯村新一背靠着冰冷的钢铁墙壁,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能感觉到,船舱内的士兵正在迅速退去。
那杂乱的脚步声和命令声,正离他越来越远。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更加恶毒的、充满了羞辱意味的陷阱。
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潜入,你的杀戮,你同伴们用生命换来的机会,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场得到我默许的表演。
他握着“影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一百四十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脑海中化作一张张决绝的脸。
柳生宗严、千叶荣次郎、斋藤弥九郎……
他们最后的呐喊,最后的托付,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没有选择。
他缓缓站起身,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他不再隐藏身形,而是提着刀,迈开脚步,沿着那条被“让”出来的、空无一人的钢铁通道,一步步地,向上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船舱内回荡,清晰而坚定。
他走过一层又一层,沿途的舱门大开,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终于,他来到了最后一层。
一道巨大的、由精钢铸造的圆形闸门,挡住了他的去路。
绯村新一停下脚步,他知道,闸门的后面,就是他的终点。
就是那个决定了数万人生死,决定了这个国家命运的女人。
他将“影秀”缓缓归鞘。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闸门。
刺目的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比宽敞的、被玻璃环绕的房间。
房间的中心,站着一个身穿白色海军制服的女人。
她很高,身形纤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她的容貌,美得不像凡人,那是一种带着神性的、冰冷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美。
她的眼神,平静而淡漠,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偶然闯入神域的蝼蚁。
而在她的周围,数十名手持着那种可怕连发火器的士兵,早已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自己就会在瞬间被打成一团血雾。
绯村新一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他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已经抛弃了生死,抛弃了自我。
他只是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名为“刽子手”的工具。
他缓步走进舰桥,无视了那些几乎要贴在他身上的枪口。
他走到距离沐瑶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一手将他的国家拖入地狱的恶魔。
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残忍、暴虐,或者疯狂。
但是没有。
只有平静,绝对的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用朝和国的语言,沉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在下绯村新一。我并不嗜杀,也不愿再看到更多的杀戮。你们的军队已经证明了你们的力量,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请你退兵,放过江户城里那些无辜的平民。冤有头,债有主,所有的罪孽,由我等武士一力承担。”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他希望,对方能听懂。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沐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困惑。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姚青,用炎黄共和国的语言问道:“他说的什么?”
姚青摇了摇头:“阁下,属下不懂朝和语。”
沐瑶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军官和卫兵:“你们有谁懂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在这个时代,炎黄共和国对朝和国,只有征服的欲望,没有了解的兴趣。
学习他们的语言,被认为是一件毫无意义且有失身份的事情。
舰桥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绯村新一看着他们彼此交谈,看着他们脸上茫然的表情,一颗心,彻底坠入了冰冷的深渊。
他明白了。
语言不通。
他赌上一切的信念,他那最后的、卑微的请求,对方甚至连听都听不懂。
这才是最极致的傲慢,最深刻的绝望。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十步的距离,而是两个无法沟通、无法理解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绯村新一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浪人”的温情,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水般的,属于“刽子手”的冰冷。
既然言语无法沟通,那就用刀吧。
他缓缓地,将手按在了“影秀”的刀柄上。
就在这时,那个绝美的女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凝。
沐瑶也不打算废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俊美得像个少年,但眼神却沧桑得像个老人的剑客。
她从自己那庞杂的记忆库里,翻找出了几句在前世动漫里学来的、发音蹩脚的朝和语。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绯村新一看来,比任何刀锋都要冰冷。
“かかってこい。”(放马过来吧!)
这句蹩脚的、带着异国口音的挑衅,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绯村新一心中最后一片名为“理智”的天空。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谈判,不是对峙,甚至不是战争。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为他,为他身后那一百四十一名武士,为整个朝和国,精心准备的、盛大的、充满了羞辱与恶意的……公开处刑。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导演,是观众,也是最后的,行刑人。
他胸中那翻腾的血与火,那无尽的悲与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绝对的、死寂的冰冷。
他缓缓地,将手按在了“影秀”的刀柄上。
“咔。”
一声轻响。
舰桥内,数十名共和国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举枪、上膛,打开了保险。
那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带着一股冰冷的杀伐之气。
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将绯村新一的每一寸身体都锁定。
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只要他拔刀的速度快上一分,他就会在下一秒,被撕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姚青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配枪,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无法理解,总统为何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眼前这个男人,是能从机枪火力网下突围的怪物,他的一击,凡人根本无法抵挡。
然而,沐瑶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淡然表情。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已经上膛的步枪,她的目光,始终饶有兴味地落在绯村新一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上。
绯村新一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胸中的最后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带走了他作为“浪人”的最后一丝温情,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与痛苦。
留下的,只有“刽子手”的决绝。
他没有再看沐瑶,也没有去看周围那些致命的枪口。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手中的刀。
下一瞬。
“锵——!”
一声清越如龙鸣的拔刀声,响彻死寂的舰桥!
绯村新一的身影,消失了。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白色电光,以一种超越了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掠过十步的距离,直扑舰桥中心的沐瑶!
飞天御龙流·拔刀术·龙鸣闪!
这一刀,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凝聚了一百四十一条亡魂的怨念,是他作为“刽子手”的极致一击!
刀未至,那森然的剑气已经割裂了空气,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姚青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她下意识地就要拔枪,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在对方那神速的一刀面前,慢得像个笑话。
卫兵们甚至来不及扣动扳机,他们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那个刺客,就已经出现在了总统的面前!
完了!
这个念头,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
然而,就在那快到极致的“影秀”刀锋,即将触及沐瑶脖颈的那一刹那。
沐瑶,动了。
她没有躲,也没有退。
她只是轻轻地抬起了右手,对着身后一名卫兵的方向,虚虚一招。
那名卫兵腰间佩戴的、作为仪仗的长剑,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噌”的一声自动出鞘,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跨越数米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落入了沐瑶的手中!
那是一把剑。
一把古朴、华贵,剑柄上镶嵌着龙纹的古剑。
它曾是是大周开国皇帝的佩剑,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它曾被萧景南握在手中,同萧逸尘在皇城下手足相残。
也曾被萧逸尘横在颈间,终结了他那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天子之剑!
当沐瑶握住这把剑的瞬间,她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那股慵懒与闲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仪!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影秀”的刀锋,与天子之剑的剑身,在距离沐瑶脖颈不到三寸的地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火星四溅!
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巨大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响,离得最近的几名卫兵,甚至被这股劲风吹得连连后退。
绯村新一的身影,从电光石火的状态中显现出来。
他保持着前冲斩击的姿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那足以斩断钢铁的“龙鸣闪”,竟然……被挡住了!
被这个女人,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单手挡住了!
从对方的手臂上传来的,不是血肉之躯应有的力量,而是一股如同山岳般沉稳、如同大海般浩瀚的恐怖内力!
那股力量,甚至顺着刀身反震回来,让他握刀的虎口,都为之阵阵发麻。
“不错的速度。”
沐瑶开口了,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导师点评学生般的随意:“可惜,力量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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