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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之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所认识的沐瑶,是那个坐在桃花树下,安静看书的首辅千金。
是那个收到他亲手雕刻的平安扣,会羞涩低头的少女。
是那个嫁入王府,受尽冷落,却依旧坚韧隐忍的王妃。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
她说她要反。
她说她逼着镇北王,打进了皇城。
她说她要把这天下,把所有人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疯了。
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你……”陈庆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沐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
“子由哥哥,你是个聪明人。”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逸尘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六十万镇北军师出有名。谋反这两个字,暂时还扣不到他的头上。”
“就算日后史书记载,那也是他萧逸尘被奸臣蒙蔽,受我这个妖妃蛊惑。”
“天下人,只会骂我沐瑶是红颜祸水。”
她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整个局势最核心的脉络。
把所有最不堪,最丑陋的罪名,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却又把一条看似光明的道路,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陈庆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将谋逆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女人,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她的疯狂。
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沐瑶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披风,转身准备离开。
“如何抉择,全凭子由哥哥自己决断。”
“是与我为敌,在这庆州城下,你死我活。”
“还是同我并肩,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那么一步一步,走出了梅林,走出了他的视线。
雪地上,只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很快便被新的落雪覆盖。
陈庆之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雪白的雕塑。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沐瑶最后的那句话。
换一个天下,换一种活法。
……
沐瑶走出梅园,夜风吹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面上平静,可藏在披风下的手,却早已攥得冰凉。
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紧张。
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是一场豪赌。
她赌的,是陈庆之对原主那份深埋了数年的爱意,是否足以让他抛弃一切,背叛阶级,成为一个反贼。
万一……
万一他没那么爱呢?
万一他忠君爱国的思想根深蒂固,转头就把自己卖了呢?
那可就真的完蛋了。
她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再劝下去,就真的只能跟他聊聊生产资料和阶级矛盾,用共产主义的光辉来感化他了。
沐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脚步却未停。
她沿着来时的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空旷的雪地里,只有她踩雪的“咯吱”声。
走出数百步后,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片嶙峋的假山,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夜,静得可怕。
沐瑶对着那片黑暗的假山,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
“出来吧。”
假山之后,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石缝。
沐瑶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笃定那里有人。
过了许久,一道高大的黑影,才从假山后,动作僵硬地走了出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萧逸尘。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不明白。
自己从小在军中长大,最擅长的便是潜伏与追踪,自问藏匿的功夫天下少有。
这一路上,他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像个幽灵一样跟在后面。
她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人?
萧逸尘走到沐瑶面前,一张俊脸在月光下显得阴晴不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东西想质问。
比如,她和陈庆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比如,她为什么要跟陈庆之说那些话?
比如,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
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
沐瑶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看着从假山后走出来的男人。
“堂堂镇北王,自诩光明磊落,怎么还会干这种跟踪她人的事情?”
萧逸尘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确实是跟踪了。
而且还被抓了个正着。
萧逸尘强行掩饰自己的窘迫,梗着脖子开口。
“你是本王的王妃!”
“本王就算再不喜欢你,你也是镇北王府的人!”
“万一你真的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丑事,本王的脸面何在?镇北军的脸面何在?”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跟踪得合情合理。
沐瑶却笑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萧逸尘面前,一股清幽的冷香钻入他的鼻腔。
“那么,王爷。”
“倘若我真就红杏出墙了,你又当如何呢?”
萧逸尘的呼吸一滞。
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张绝美的脸,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大脑一片空白。
如何?
他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看着他那副呆愣的模样,沐瑶唇边的弧度更深了。
“王爷真是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萧逸尘被这句话激得回过神来,羞恼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沐瑶的距离,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转移话题,用一种质问的口吻开口。
“你刚才跟陈庆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就不怕他转头就把你卖了,去皇帝面前邀功?”
“倘若是陈庆之不愿为你开城门,又该如何是好?倘若是他为了你开了城门,你又该如何是好?”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沐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王爷想知道的是前面那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后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萧逸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两个都想知道!”
沐瑶点了点头,回答得漫不经心。
“陈庆之不开城门,那就打进去呗。”
“难不成他不开城门,我们就不打了?直接跪地投降,求皇帝饶我们一命?”
这理所当然的回答,让萧逸尘噎了一下。
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感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那第二个呢?”
萧逸尘追问,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沐瑶看了他一眼,那平静的反应,让萧逸尘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再说喽。”
沐瑶的回答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萧逸尘的心口。
“反正王爷心里只有你的云歌妹妹,我沐瑶是死是活,是走是留,王爷应当不在乎吧?”
萧逸尘的身体僵住了。
他想反驳,说自己不是不在乎。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他之前,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沐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用那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
“王爷将自己的王妃,赏赐给有功之臣的事情,历史上不也比比皆是?”
“陈庆之若真能为我军拿下庆州,立下这不世之功,也算是一段佳话。”
“就看王爷到时候,愿不愿意放我走了。”
轰!
萧逸尘的大脑,嗡的一声。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从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遍了全身。
放她走?
把她赏给陈庆之?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可被沐瑶这么一说,那个画面竟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陈庆之得胜还朝,沐瑶站在他的身边,两人言笑晏晏,琴瑟和鸣。
而他萧逸尘,要么成了孤家寡人,要么……
一股巨大的烦躁与憋闷,堵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明明对沐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厌恶她。
就算她真的和陈庆之走了,也与他无关。
他应该感到不屑,甚至庆幸,庆幸自己终于甩掉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不舒服?
就好像,自己一件从不示人的宝物,虽然自己平日里不屑一顾,但也绝不愿看到别人染指分毫。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沐瑶是个坏女人,她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云歌才是最好的。
云歌温柔,善良,永远不会像她这样,用言语将人逼到绝境。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可胸口那股烦闷,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心烦意乱之间,他再也待不下去。
“夜深了。”
萧逸尘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转身就走,脚步甚至带着几分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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