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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府里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清风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袍角蹭着泥点,发髻也散了半边,人还没站稳,声音就带着哭腔颤:“二……二爷!不好了!出大事了!”裴忌歪在榻上,宿醉的钝痛还箍着额角,昨夜没喝完的残酒还在案上晃着微光,连睁眼的力气都懒得匀出。
他只掀了掀眼尾,连话都懒得应,仿佛清风嘴里的“大事”,远不及喉间的酒气更让他在意。
可清风却不敢退,膝盖软着往前挪了两步,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二爷……是表小姐……表小姐的坟茔……她、她那边……”
“表小姐”三个字刚飘进耳朵,裴忌浑身的酒意瞬间被惊怒冲散。他猛地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在地,下一秒就攥住了清风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猩红得吓人:“你把话说清楚!晚宁怎么了?她的坟怎么了!”
“被人挖了!”清风的声音破了音,眼泪砸在裴忌的手背上,“表小姐的坟茔被人刨开,尸身……尸身也被翻出来毁了,连、连全尸都凑不齐了……”
这话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忌心口。他瞳孔骤缩,一口气没上来,身形猛地晃了晃,若不是清风急忙伸手扶住,几乎要栽倒在榻边。
往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裴二爷,此刻脸上只剩下滔天的慌乱——江晚宁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连死后都容不得半分委屈,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裴忌一把推开清风,赤着脚就往门外走,冰凉的青石板硌得他脚心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这是江晚宁“死”后,他第一次踏出裴府大门,玄色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只随意披了件素色长衫,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清风不敢耽搁,抓起裴忌的鞋履,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裴家祖坟在京郊的太华山,山脚下的松柏长得遮天蔽日。等裴忌策马赶到时,坟地周围已经围了十几个护卫,个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见裴忌来,众人慌忙散开,让出一条通往坟茔的路——那座新立的石碑倒在一旁,碑上“裴氏江氏晚宁之墓”六个字被划得乱七八糟,坟坑被翻得狼藉不堪,黄土里掺着焦黑的残片,触目惊心。
裴忌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有千斤重。他一点点挪到坟坑边,视线落在那堆四散的尸身上时,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几块焦黑的残肢散在黄土里,其中一块还连着半片素色衣料,那是他亲手为晚宁选的葬服,料子是最软的云锦,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怎么回事?”裴忌的怒吼震得周围的松柏叶子簌簌往下掉,“查!现在就去查!”
护卫们齐刷刷跪下,没人敢应声。还是清风从后面赶上来,喘着气解释:“二爷,表小姐的墓前每日都安排了人守着,贡品鲜花也从没断过。今日一早,守墓的兄弟来换班,就看到了这景象……属下已经派了天机堂的人去追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说罢,清风“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是属下监管不力,请二爷责罚,无论什么处罚属下都认!”
裴忌却突然静了下来。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一块焦黑的尸骸,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口发寒。
江晚宁在京中无亲无友,性子软和,从没得罪过谁,如今人都死了,谁会这般狠心,连她的安宁都要破坏?
是裴语嫣?可转念又摇了摇头——裴语嫣再跋扈,也绝不敢在裴家祖坟撒野。
那会是谁?难道只是为了羞辱她?裴忌的脑子乱得像一团麻,宿醉的钝痛又涌了上来,太阳穴跳得厉害,眼前的景象开始打转。他想撑着坟坑边缘站起来,却脚下一软,直直往后倒去。
“二爷!”清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裴忌,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叶子——这些日子,裴忌昼夜饮酒,茶饭不思,身子早就垮了。
等大夫赶到裴府时,裴忌已经昏睡了过去。老大夫把着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叹了口气:“二爷这是心病缠上了身子。脉象虚浮,肝气郁结,肺腑都受了损。老夫能开剂方子,帮他调理调理,可治标不治本啊。若不尽心调理只怕......”
“只怕什么?”清风急忙追问,声音都发紧。
“只怕……”老大夫顿了顿,摇了摇头,“怕是会折损寿数。”
清风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送走老大夫,端着熬好的药守在床边,看着裴忌苍白的脸,心里又急又疼——自表小姐走后,二爷就像丢了魂,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怕他撑不住。
期间,老夫人和大房的人都来探望过,见裴忌没醒,也只能叹着气离开。直到第二天傍晚,裴忌才悠悠转醒。
“二爷!您醒了!”清风惊喜地站起身,连忙端过一旁温着的药,“快把药喝了吧。”
裴忌却偏过头,避开了药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查得怎么样了?有线索吗?”
清风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他迟疑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兄弟们见表小姐的尸身散了,想着先拼凑起来,再重新安葬……可天机堂的一个兄弟懂些仵作的门道,看了之后,说……说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裴忌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挣扎着要坐起身,“哪里不对劲?你仔细说。”
“那兄弟说,活人被大火烧死,肌肉受热会剧烈收缩,手脚必然是蜷缩的,像攥着拳头似的,行话叫‘斗拳状’。”
清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表小姐那具尸身……手指只是微微挛缩,关节都是松的,一点也不蜷。后来我们找了京都府的仵作来,仵作还查了尸身的口鼻——里面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烟灰炭末都没有。”
裴忌的呼吸猛地一滞。
“仵作说,”清风硬着头皮继续,“要么,表小姐和春桃在起火前就已经没了气;要么……要么那两具焦尸,根本就不是表小姐和春桃!”
轰的一声,裴忌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晚宁?那晚宁呢?她没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忌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烫。可裴忌转念又一想,有能力把两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裴府,再一把火烧了伪装成意外,还能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这京城里,除了裴家的人,还能有谁?
是柳氏?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可随即又摇了摇头——柳氏若想杀晚宁,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人带走。
那剩下的……裴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清风。”裴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属下在。”
“去查,”裴忌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从沈祈风在裴家出事那日起,到起火前,母亲身边的人——尤其是刘嬷嬷,她们见了谁,做了什么,哪怕是给外面送了一封信,都要一五一十地查出来!”
“是!”清风立刻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裴忌叫住他,补充道,“再去查京都府最近半个月的户籍登记。”裴忌心想没有户籍和路引她们根本就出不了京!
清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属下明白!”
等清风走后,裴忌靠在软枕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被上的花纹。心口又疼又暖——疼的是这些日子的煎熬,暖的是晚宁可能还活着。
天刚擦黑时,清风就回来了。他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张纸,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查到了?”裴忌抬眼看他。
“是。”清风走上前,把纸递过去,“刘嬷嬷在起火前三天,让她儿子托关系见了京都府的人,办了一张外地的户籍——名字叫陆雪。这个陆雪最后消失在江南一带,剩下的兄弟们还在继续查。”
“还有,天机堂的人查到,起火前两天,京郊的义庄丢了两具女尸,一具十六七岁,一具二十出头,身形跟表小姐和春桃差不多,义庄的人已经报了官,只是京都府压下来了。”
陆雪…...
裴忌捏着那张户籍纸,指腹微微发颤。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印证,他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口发疼,眼泪都快逼出来。
清风急忙上前给裴忌顺气,却见裴忌抬起头,眼底虽有红血丝,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只是那笑里掺着酸意,声音也带着点哑:“好啊……做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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