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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刚洇开一抹浅灰,晨雾还缠着窗棂,裴忌便已悄无声息地从锦被中抽身。前厅里,清风该是已备好马匹——他本只想再看一眼榻上的人便走,没承想昨夜情动难抑,竟又折腾了大半宿。
目光落在江晚宁沉睡的侧颜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裴忌喉结轻滚,忍不住俯身,指尖掠过微凉的锦被边缘,轻轻将被角往她颈侧掖实。
随即,他在她光洁的额角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像怕惊扰了好梦,转身便决绝地跨出了房门,没再回头。
他却不知,房门合拢的声响刚落,榻上的江晚宁便缓缓睁开了眼。眸底没有半分刚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沉寂的凉。
她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身,目光扫过散落的衣袍、榻边翻倒的茶盏——处处都是昨夜的痕迹,心口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竟辨不清自己在这裴府里,究竟是他一时意动的慰藉,还是登不得台面的牵绊。
良久,她才哑着嗓子唤了声“春桃”。
门帘被轻轻掀开,春桃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着,声音里满是疼惜:“小姐,这才卯时刚过,您再歇会儿吧?”昨夜二爷留宿的动静,她在门外听得真切,自家姑娘本就身子弱,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江晚宁对着铜镜坐下,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底泛着青黑,她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无妨,一会儿去给老夫人请安。”
“可……可今日没备药膳啊?”春桃急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拿食盒,“要不小姐再等等,奴婢这就去后厨熬!”
看着丫鬟慌慌张张的模样,江晚宁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摇了摇头:“不必了。只怕今日……老夫人也没心思吃药膳。”
春桃虽不懂其中缘由,却也知道自家小姐从不说没把握的话,只得按捺下焦急,伺候她洗漱更衣。等江晚宁裹紧了素色披风,两人便踏着晨露,早早站在了福禧堂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刘嬷嬷见着她,先是愣了愣——往日里这位表小姐来,哪回不是提着食盒?怔愣过后,她才敛了神色,笑着将人迎进门,转身便快步去内室禀报。
“什么?江晚宁来了?”老夫人正捻着佛珠,闻言指尖一顿,抬眼看向刘嬷嬷,“没带食盒?”
“是,就她和春桃两个人来的,瞧着是来请安的样子。”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沉,心里凉了半截:昨儿老二宿在她那儿,今儿连装样子的药膳都省了,这是存了恃宠而骄的心思?她搁下佛珠,语气冷了几分:“让她进来,我倒要听听,她想说什么。”
其实她早已拿定主意:若是江晚宁安分,日后等老二娶了正室主母,便抬她做贵妾,也算全了情分;可若是她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便别怪自己不念旧情。
门帘轻晃,江晚宁缓步走了进来。没等老夫人开口,她便撩起裙摆,规规矩矩地跪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三叩九拜,动作郑重得不像请安,倒像谢罪。
老夫人眉头一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这是闹哪出儿?”
江晚宁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晚宁蒙老夫人垂怜,收容在裴府度日,如今却在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辱没门楣的事来——今日特来请罪。”
老夫人与刘嬷嬷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这是想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认了错?
她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不绕弯子。老二心里有你,我知道。他日等他迎娶主母进府,我便做主,抬你为贵妾,你……”
“老夫人!”江晚宁急忙打断她,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缓缓抬起头,眼尾泛红,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青石地面上,砸得人心头发软。
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了。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事儿怨不得江晚宁——她的儿子她最了解,若是他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他。
可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即便知道,也得为他遮掩一二。
见老夫人神色松动,江晚宁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条理分明:“晚宁蒙老夫人收留,原想着伺候您一辈子,也算报答您的恩情。可如今……晚宁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求您一个恩典。”
刚软下去的神色又冷了回来,老夫人蹙紧眉头:“你想求什么?”
“晚宁斗胆……求老夫人开恩,送晚宁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什么?!”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老夫人和刘嬷嬷都惊得变了脸色。
刘嬷嬷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老夫人更是直起身,声音发颤:“你要离开裴家?为什么?”
“晚宁福薄,配不上二爷。”江晚宁指尖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却依旧抬着头,眼神亮得像淬了光,“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于裴家名声、于二爷前程,都没好处。晚宁虽说家道中落,身份卑微,可父母在世时,也是把我当作掌上明珠教养,知书识礼,明辨是非。此生……我绝不为妾!”
她顿了顿,又重重磕了个头:“老夫人切莫误会,晚宁不是要要挟什么。只是晚宁孤身一人,没依没靠,凭自己的本事,根本走不出这京城。所以今日……斗胆求老夫人成全。”
额头抵着地面,能感受到青石的凉意,江晚宁的心却在狂跳——她赌的,就是老夫人顾念裴家名声,也赌她对自己还有一丝旧情。
老夫人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心里五味杂陈。原以为她是个柔弱可欺的孤女,没想着竟有这般风骨,倒让她高看了几分。
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可想好了?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晚宁想好了。”江晚宁站起身,依旧跪着,身子却挺得笔直,“晚宁只想离开京城,带着春桃去个没人认识的小地方,重新过日子。”
“好。”老夫人终是松了口,“这事儿我允了。你先回去,待我想好对策,让刘嬷嬷去寻你。”
“谢老夫人成全!”
江晚宁眼底瞬间涌进光亮,却又强忍着没让泪掉下来,只是重重磕了个头。
转身离开时,她的脚步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成了,她终于能离开这困住她的裴府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老夫人沉默了许久。刘嬷嬷捡起帕子,撤走凉透的茶盏,又换了杯新的递过去,轻声问:“老夫人在想什么?”
“刘嬷嬷,你说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对她太狠了?”老夫人捻着佛珠,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
“老夫人也是为了二爷啊。”刘嬷嬷叹了口气,轻声劝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二爷要往上走,身边得有个能帮衬的主母——若是娶了晚宁这无依无靠的孤女,别说助力,反倒是个把柄。眼下二爷或许是真喜欢她,可日子久了,感情磨没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她在府里的日子只会更难。您这样做,不光是为了二爷,也是为了她好。”
老夫人听完,长舒了一口气,捻着佛珠的手也稳了:“你说得对。这深宅大院,勾心斗角的,她一个孤女,哪应付得来?就算真让她做了贵妾,也是委屈了她。这样一来,倒也算是两全。”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就来一场大火吧,什么痕迹都烧个干净。”老夫人闭了闭眼,语气斩钉截铁,“找个替身,再给她换个新户籍,派心腹送她去江南水乡,让她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再也别回京城了。”
“老奴明白了,您只管放心。”
老夫人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捻着佛珠。佛珠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心里却没了方才的犹豫——只要是为了裴家好,为了儿子好,她做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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