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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在水上的贫民窟铁皮船屋连成一片,用竹竿和麻绳绑在一起,随波轻晃。
每日清晨,妇人蹲在船尾刷马桶,污水倒入珠江支流,海鸟盘旋,争食残羹。
夜晚,家家户户挂起小灯,远看如星河倒悬,却掩盖不住腐木与咸鱼的气味。
孩童赤脚在船板间跳跃,练就“水上轻功”。
老人用粤曲调子叫卖:“艇仔粥——新鲜虾米葱花——”
阿婆九的“灵堂”设在最破的船屋,门口挂八卦镜与南音曲谱,香火不断。
江湖规矩:
“三不抢”:不抢孕妇饭、不抢老人药、不抢孩童学钱。
“水路信物”:用鱼骨刻成的“船符”,代表艇户间的借贷凭证。
维多利亚港的夜,从来不是黑的。
它被霓虹染成一团混沌的紫红,像一块浸了血的绸缎铺展开来,铺在天和海之间,高大的建筑像刀刃一样刺向夜空,玻璃幕墙反射着不会熄灭的光芒,在这光怪陆离的倒影之下,是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艇户区——一个漂浮在污水与咸腥之上的贫民窟。
铁皮船屋用锈迹斑斑的铁钉,麻绳绑在一块,轻轻摇晃着,像随时要被潮水吞掉一样,船与船之间架着快要断掉的木板,人们光着脚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着,那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呼吸声,污水从船底慢慢流过,混着油渍、粪便、烂鱼内脏等东西,海风吹来时臭气熏天,可是没有人抱怨,在这里能活着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陈昭就住在这片漂浮的废墟最深处。
他蹲在船头,手里攥着一把生锈的鱼叉,叉尖早就磨钝了,全凭惯性往前捅,或者干脆就刺进水里去,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盯着水面——那不是普通的水,是活命的地方,水下有鱼,也有死老鼠,塑料袋,甚至还有别人丢掉的一截断指,只要捞上来一条鱼,就够吃一顿饭。
“昭仔,收工啦!再不回来,阿婆九要骂人了!”
远处传来沙哑的喊声,隔壁艇仔粥摊的肥婶子,每天天没亮就起来熬一锅粥,虾米,葱花,油条碎,五块钱一碗,养活五个孩子,她的嗓子像是砂纸打磨过一样,穿过夜风却有股暖意。
陈昭没回头,只是将鱼叉轻轻插入水中。
“噗——”
水花轻溅,一条巴掌大的石斑鱼被挑起来,甩到船板上,蹦跶两下就不动了,鱼眼圆睁,映着远处的霓虹,好像在控诉这个世界。
他默默捡起鱼,放进铁桶。桶里还有三条小鱼,加起来也不够卖二十块。今晚的饭钱,有了。可他知道,这点钱,连母亲的药费都不够。
母亲三年前病倒,肺痨,咳血,医生说要打进口针,一针八百块。父亲曾是码头“红头巾”力工队的骨干,为“洪义堂”运货,每月能挣三千,勉强支撑家用。可就在母亲病重那年,父亲在码头多看了账本一眼——那本不该他看的账本,记录着霍家与洋行走私军火的流水。
他只看了一眼。
第二天,他被绑上水泥,沉入珠江口。
尸体三天后才浮上来,双手被砍断,嘴里塞着一张写有“多事者死”的纸条。
从此,陈昭成了“死人之后”。
没人敢雇他,没人敢近他。学校老师劝他退学:“你爸得罪了大人物,你留在这里,只会害人害己。”
他退了学,十三岁开始,在码头捡垃圾、搬货、潜水捞东西,换一口饭吃。
只有阿婆九收留他。
阿婆九是艇户区最老的神婆,据说年轻时是“云裳班”的台柱,唱南音,能泣鬼神。后来戏班被烧,她逃出来,落脚于此,靠算命、驱邪、卖符水为生。她总说:“你命格特殊,等玉来,等云来。”
玉?云?
陈昭不信。
他只信手里的鱼叉,和水底的暗流。
他相信,这世界没有神明,只有弱肉强食的法则。就像这港里的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他陈昭,不过是泥里的一粒沙。
忽然,水波一荡。
一艘破旧的渔船从雾中漂来,船身斑驳,漆皮剥落,船头站着个女人。
她穿了一件素色旗袍,料子很老,是香云纱,领口有盘扣,袖口绣着暗纹的梅花,她手里拿了一卷古籍,封面黄黄的,上面写着《南音遗谱》四个篆字,她站在船头,就像一幅从旧照片里走出来的人,跟这个污浊的艇户区一点也不搭。
她望着陈昭,眼神清亮,仿佛能穿透他身上的破衣烂衫,直视他灵魂的深处。
“你……能听见南音吗?”她轻声问。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银针,刺进陈昭的耳膜。
南音?
是母亲临终前哼的曲子,她躺在发霉的草席上,咳着血,断断续续地唱:“月照纱窗,孤影对影……情难断,命难违……”
那是她最后的遗言。
陈昭没答,只是盯着那女人,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鱼叉。
女人却已轻轻哼起那段小曲。
“月照纱窗,孤影对影,
灯残影瘦,泪湿罗衣。
情难断,命难违,
一曲长生殿,两世未了期……”
歌声如丝,缠进夜风,竟让整片艇户都静了下来。
肥婶停了锅铲,阿婆九推开木窗,连码头那边的赌档都暂停了“字花”的叫卖。
这歌声,太熟悉了。
老一辈的人说,这是“云裳班”的调子,是当年苏云娘的绝唱。
可云裳班,早在百年前就烧光了。
女人唱完,轻轻一叹:“你父亲……也曾听过这曲子。”
陈昭猛地抬头:“你认识我父亲?”
女人不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羊脂白玉,雕着商船图腾,正是“昭”字佩。
“这玉,本是一对,”她声音低沉,“另一块,在你父亲沉江那晚,我捞起来的,他说——‘若我儿活着,必会听见南音’,”
陈昭的手剧烈颤抖。
他冲进船舱,从母亲的遗物中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块同款玉佩,雕着曲谱纹路,正是“云”字佩。
两玉相触,竟发出一声轻鸣,如琴弦共振。
女人笑了:“我叫苏挽云。我是……你父亲托我来找你的人。”
陈昭盯着她,忽然冷笑:“我父亲死了三年,你现在才来?”
“因为,”苏挽云望向远处的维多利亚港,“真正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19XX年秋,农历八月十六,月圆之后一日,维多利亚港十三区码头、洪义堂走私货轮“海龙号”、艇户区暗水道,潜入“海龙号”,盗取霍家与洋行走私军火的账本副本,同时破坏其卸货计划
陈昭从父亲留下的日记残页里知道,当年父亲就是发现“海龙号”账本中藏着的“沈家商船图腾”才被灭口的,苏挽云带来的《南音遗谱》里夹着一张戏班密语图,上面写着“海龙号每逢月圆之夜必定在十三区码头卸货,而且船底暗舱藏有“前朝遗物”,实际上那是沈家当年被盗走的商业密档。
二人初见,玉佩呼应,南音共鸣,心意相通,陈昭要报父仇,要有证词,苏挽云夺回沈家遗物,是家门任务,于是市井和江湖就在这个月夜第一次联手了。
陈昭与苏挽云在阿婆九的船屋密会。船舱低矮,油灯摇曳,墙上挂着一张手绘的码头布局图。
陈昭用炭笔圈出“海龙号”的停泊位:“红头巾今晚轮值,但已被洪义堂收买,我们不能硬闯。”
苏挽云摩挲着《南音遗谱》,翻开一页,唱词旁的密语是“月落乌啼”,这是暗号,货轮左舷第三舱有暗格。
她摸出一块铜制戏班腰牌:“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是‘云裳班’和码头帮会联络用的信物,要是碰上戴红头巾的人,拿这块牌子给他们看看,也许能放咱们过去一小会儿,”
陈昭盯着那腰牌,忽然道:“你母亲……是不是叫苏云娘?”
苏挽云指尖微颤,抬眼看他:“你怎知?”
陈昭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里父亲和一个女子并排站在码头边上,女子手里捧着一册戏本,是《海誓》。
“我父亲说,她是他唯一敬重的‘江湖女子’。”
两人对视,无需多言。宿命的丝线,在这一刻真正缠绕。
水路切入——陈昭的“鱼性”
午夜,潮涨。
陈昭套上潜水服,也就是拿旧渔网、橡胶布缝补的“土装备”,只能坚持半小时水下作业,从小在珠江支流摸鱼抓蟹,闭气七分钟,人称“水鬼昭”。
他从艇户区最偏的排水口潜入,借着污水管的掩护,避开码头探照灯。
水下,他靠触觉前行:左手贴着船底铁板,右手握鱼叉探路。他记得每艘船的形状,如同记得母亲的面容。
途中,他遭遇巡逻快艇,立即沉入淤泥,屏息静伏,任水虱爬过脖颈,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苏挽云现身码头戏棚。
她换上戏服,未上妆,却已气场凛然。她登台,不唱戏,只抚琴,弹一曲《夜深沉》。
琴声凄厉,穿透夜空。码头工人、赌档闲汉、甚至洪义堂打手,皆被吸引。
她故意打翻琴凳,引发骚乱。打手们上前维持秩序,红头巾力工也分神观望。
“唱南音,引风起。”
这是戏班旧术——用声音制造混乱,为同伴创造机会。
陈昭潜至“海龙号”船底,用鱼叉撬开排水阀,钻入暗舱。舱内昏暗,弥漫着火药与樟脑味。
他刚站稳,忽听轻响——苏挽云竟从舱顶通风口滑下,身姿轻盈如燕。
“你怎么进来的?”陈昭低问。
“红头巾的老大,是我母亲旧识。”她轻笑,“我亮出腰牌,他说:‘云娘的女儿,走水路,莫留痕。’”
两人对视,首次露出默契的笑意。
按《南音遗谱》密语,他们找到左舷第三舱。舱壁有暗格,需用特定节奏敲击——正是《海誓》开篇的鼓点。
“咚、咚咚、咚——”
暗格弹开,内藏两个铁盒:
一盒是军火账本,记录霍家向洋行购买枪支弹药,用于打压异己帮派。
另一盒竟然是沈家商行的原始地契,以及“昭云号”商船的航海日志——日志最后一页写着:货尽沉江,人未死,玉在云中。
陈昭手抖,几乎握不住日志。
“这‘玉’,是你,”苏挽云轻声道,“‘云’,是我。我们,是沈家与陈家最后的继承者。”
沉江之誓
就在他们欲撤离时,舱外传来脚步声。
红头巾队长带人巡查,发现通风口异动。他大喝:“有人闯舱!”
陈昭立即挡在苏挽云身前,鱼叉横握,眼神如狼:“你走水路,我断后。”
苏挽云却抽出腰间戏班软剑,剑身薄如纸,却锋利无比:“我苏家女儿,从不独活。”
六名打手持棍闯入,舱内空间狭窄,无法施展拳脚。
陈昭以鱼叉为杖,横扫、突刺,利用舱壁反弹,以巧劲制敌。
苏挽云舞剑,剑光如练,配合南音节奏,步伐如舞,实为杀招。
两人背靠背,形成攻守一体:陈昭主攻,苏挽云主守;他破防,她补刃。
陈昭假意后退,诱敌深入,苏挽云剑尖轻挑,刺中敌人手腕,鱼叉顺势穿喉。
苏挽云旋身舞剑,吸引火力,陈昭潜水从舱底暗管绕至敌后,鱼叉柄击晕一人。
最终,仅剩红头巾队长一人,持刀逼近。
陈昭与苏挽云对视一眼,同时低喝:
“沉江!”
这是他们第一次,用同一个词,宣判敌人的命运。
陈昭背起铁盒,苏挽云断后,二人从暗水道撤离。
途经艇户区,阿婆九已备好小船,肥婶递来两碗热粥。
回程中,苏挽云轻哼《海誓》选段,陈昭竟无意识地接了下一句唱词。
“你也会唱?”她惊。
“母亲教的。”他低声道,“她说,这戏,是写给‘不能相守的人’听的。”
月光洒在水面,艇火摇曳,像无数双眼睛,见证着这场初合作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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