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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在蜿蜒的山岭间吭哧吭哧地爬行了将近一天一夜,才终于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停靠在了那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终点站——青要山镇。站台上只有几间灰扑扑的平房,雨水顺着屋檐织成密密的珠帘,将远山近树都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
空气里是南方山区特有的湿冷,我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火车,脚踏在湿漉漉的水泥月台上,那股熟悉的荒凉感,又一次将我紧紧包裹。
没有多做停留,我挤上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在颠簸泥泞的盘山公路上又摇晃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彻底暗透,才终于到了村口。
村子比记忆中更加沉寂。才刚入夜,竟几乎看不到几点灯火,只有零星的狗吠声,在雨声中显得有气无力。
我撑着伞,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尾的祖宅走,雨水敲打着伞面,声音单调而压抑。
越是靠近祖宅,心里那股不安的躁动就越是明显。那封来自“亡者”的电报,像一块冰,一直揣在我心口,此刻正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祖宅那高大的轮廓终于在雨幕中显现出来。青瓦灰墙,在夜色和雨水的浸润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山脚下。让我心头一紧的是,老宅的大门,此刻竟然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有人?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院坝里一片狼藉,雨水在低洼处积起一个个小水塘。堂屋的门大开着,里面点着蜡烛,昏黄的光线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是……青岩娃子回来了?”
我循声望去,只见堂屋正中,竟然停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头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几个穿着粗布衣服、腰间系着白布条的村民正围坐在旁边,抽着旱烟,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面对生死时的麻木与凝重。
说话的是村东头的陈老倌,算是我们家隔了不知多少房的远亲。
“老倌,这是……”
陈老倌叹了口气,用力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子:“是你二叔公,前儿个晚上,走了。”
二叔公?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二叔公陈怀水,是爷爷的亲弟弟,一辈子没娶妻,性子比爷爷还要孤僻古怪,常年守着这老宅,几乎足不出户。我离家上学后,就再没见过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回来,面对的竟是他的丧事。
“怎么……这么突然?”
“唉,年纪大了,说走就走咯,前儿还有人看见他好端端地在院子里劈柴,晚上就没动静了。还是邻居觉得不对劲,过来一看,人已经凉在床上了。”
一切都透着蹊跷,爷爷三年前去世,二叔公也走了,还有那封诡异的电报……
“你回来了就好,你是陈家现在唯一的男丁了,这守灵的事,自然得你来。我们几个老家伙陪你头一夜,后头就得靠你自己了。”
守灵?
我看着那口在摇曳烛光下泛着幽光的黑棺材,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但就像陈老倌说的,我是陈家唯一的血脉,这是推脱不掉的责任。而且,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留下,仿佛这灵堂之中,藏着某些答案。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老倌几人又坐了一会儿,交代了些守灵的规矩,比如长明灯不能灭,香火不能断,夜里听到什么动静也别大惊小怪之类,便陆续起身离开了。
最后一个人走出院子,顺手带上了大门,那“哐当”一声轻响,仿佛将我与外面那个尚存一丝生气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偌大的老宅,顿时只剩下我,和一口棺材,一盏孤灯。
堂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哗啦啦,像是无数只小手在不停地抓挠。
风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吹得棺材头那盏煤油灯的火焰左摇右晃,连带墙上那些扭曲跳跃的影子,也像是活了过来。
我在棺材前方的草垫上跪下,依规矩烧了几叠纸钱。纸钱投入火盆,化作蜷曲的黑蝶,带着点点火星升腾而起,然后又无力地飘落。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棺材前的遗照上,那是二叔公生前的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他瘦削、严肃,嘴角紧紧抿着,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和爷爷去世前看我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忧虑,有叮嘱,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跪得久了,膝盖开始发麻发痛,但我却不敢轻易挪动,仿佛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都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惊醒这宅子里沉睡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子时前后,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风却好像更大了,一阵穿堂风掠过,堂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靠近后院门廊的那片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像是一小团更深的黑暗,融入了那边的阴影之中。
是老鼠?还是眼花?
我屏住呼吸,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我告诉自己这是错觉,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可那种被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棺材头的长明灯上。然而,就在下一刻,我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了起来!
那盏原本散发着昏黄的煤油灯,不知何时,灯焰的颜色竟然变了——从温暖的橘黄色,变成了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惨绿色!
绿油油的火苗,只有豆粒那么大,在玻璃灯罩里静静地燃烧着,不再跳跃。它将整个堂屋都镀上了一层鬼气森森的绿光,棺材、墙壁、我的双手、乃至二叔公那张遗照,全都笼罩在这片绿芒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邪异。
民间传说里,这叫“鬼点火”,是阴气极盛、鬼魂靠近的征兆!
我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我死死地盯着那团绿色的火焰,大气都不敢出,堂屋里死寂一片,连窗外的风雨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那绿光映照下,遗照上二叔公的眼睛,仿佛也活了过来,带着一丝嘲弄,或者说是怜悯,穿透了照片,穿透了时光,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惊慌失措的侄孙。
就在这时,通往内宅的那扇老旧木门,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
“吱呀——”
我猛地转头看去,那扇门,在我回来时明明是关得好好的,此刻,却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
一股比堂屋里更阴冷、更潮湿的气息,从门缝里渗了出来。
长明灯的绿色火焰,在这一刻,猛地向上窜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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