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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光谭这话一出,化妆间里的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他看着蓝天野,“你一会儿跟我一块,还有院长,咱们仨陪着邓大姐她们。”
刁光谭一边说,一边拉过剧场经理叮嘱道,“那边要过电话来,说是还有两个人,总之第一排你至少要空出四个座位,记住没有?”
剧场经理连连点头,扭头出去安排去了。
只是这第一场内部演出就碰到这么大的阵仗,再加上原本内部演出的观众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剧院里恐怕要热闹起来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之后,钟友为三口坐在第四排正聊天呢,忽然就听到剧场前边舞池侧面的通道忽然开了,一群人呼呼啦啦走进来,原本还算安静的剧场忽然喧哗起来。
钟小兰好奇地站起来,踮起脚往那一看,立刻惊讶地弯下腰。
“爸!妈!你们快看!”
钟友为夫妻俩一起仰头看去,正看到曹宇和蓝田野一左一右陪着两个女同志走进来。
这俩女同志身高都不算高,但走在人群中央,气场却格外强大。
钟友为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邓大姐吗?”
王蕴如顿时也坐不住了,“真的?真的?那可是我们妇女工作的重要领导,我看看我看看!”
俩人随着众人站起身来,此时不少人已簇拥着向前,更多的人则是高高的挥手呼喊。
钟友为三口这会儿别提多兴奋了,只觉得能有机会得见这样的人物,这一场话剧不看都值了。
王蕴如伸着脖子望向隔着三排的身影,低声感慨道,“真没想到,咱们离邓大姐连五米都没有!”
足足好一会儿,剧场才渐渐安静下来,剧院的负责人们也陆续在头排落座,钟小兰百无聊赖四处张望的时,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默默跟在几个人身后坐在了第一排。
钟小兰使劲儿推着旁边的王蕴如,“妈!是我哥!我哥!”
一旁的钟友为闻言赶忙追问,“哪呢?哪呢?”
钟小兰指指前面,“第一排!那边!”
钟友为和王蕴如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了个周正。
宽阔平直的背影,略显黝黑的肤色,虽然看不到正脸,但俩人都知道钟小兰没有看错。
钟山竟然坐在第一排?马局长才坐在第三排呀!
夫妻俩惊疑地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得今天在剧场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不过剧院没有给俩人留出思考的时间,说话间灯光已经暗淡下来。
紧接着就是报幕员的声音:欢迎大家收看燕京人民话剧团新排剧目《法源寺》的首次内部演出,话剧表演马上开始,请保持安静。
随后,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大幕缓缓拉开。
眼前的舞台略显空旷,但能看得出背景是在一座寺庙内。
后面的布景上,隐约可见周遭庙宇林立,正上方有一段凸出的屋檐,下面是“法海真源”的牌匾。
舞台两侧则是摆放整齐的中式座椅,衣架,架子挂有和尚们穿戴衣物。
年轻的和尚们或在背诵经文,或在与居士们礼佛。鸟鸣、鸽哨声、撞钟声夹杂着寺庙诵经的声音和钟磬的余音,刹那间盈满整个剧场。
看过剧本的钟小兰顿时觉得氛围感拉满了。
此时,饰演普净法师的朱续和饰演谭嗣同的谭宗尧同时走出。
俩人站在舞台之前,一个给小和尚异禀叙述寺庙的来历,一个自顾自介绍着自己的身世,台词对仗统一、互相穿插,那种快节奏下的机锋和玄妙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在普净的讲述下,一幅经由异禀视角构建的百日维新历史在法源寺里轰轰烈烈的上演了。
戊戌年间,从康有为上述变法开始,到六君子血染菜市口的惨痛结局,千古忠魂在寺庙的青砖灰瓦间觉醒,重新展现了那个时代的苦痛、纠结、进取、热血、悲凉,以及慷慨。
家国的痛与醒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如同山呼海啸般汹涌袭来,最终在谭嗣同慷慨赴死的地方达到了高潮。
谭嗣同与小和尚异禀跨越时空的对话,讲述了在菜市口赴死时的经历。
饰演谭嗣同的谭宗尧从后面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望着前面,虚指着前方。
“我看见菜市口人声鼎沸,看砍头的人群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豆汁油条炸糕焦圈糖卷裹。”
他有些失落,“我死前曾经大声疾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可是人潮声浪很大,听见的听不见的——也就这样吧。”
“不——!”
饰演异禀的杨立辛声嘶力竭地蹦起来喊,“不行!你们都听着点儿!”
这个极具戏剧张力的一刻,这声嘶力竭的呐喊,一瞬间攫住了所有观众的心脏。
俩人连番对话,谭嗣同终于道出自己以死明志的人生理想。
谭宗尧和杨立辛向前迈步,异口同声地说出台词。
“我(你)想我(你)今生顶天立地,来世必仗剑天涯,看明月天山外,苍茫云海间。风景不殊山河尤是——人民!小康!”
台下一片寂静。
钟友为颤颤巍巍地伸手捏住自己的眼镜腿儿,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平日以知识分子自居的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感受到这样扑面而来的家国情怀,感动之余,不由得有些羞惭。
这羞惭继而又变成了对谭嗣同的无限崇敬和对话剧超绝演出的感叹。
当所有的历史人物再次集合落幕,背景音乐中温柔的《清平调》再次响起,缘起缘灭,聚散离合,都在这座法源寺。
原本沉重的心境再次被抚平、舒缓,继而凝结成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王蕴如听着听着,却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一旁的钟小兰则是惊得合不拢嘴。
她跟钟山对谈的时间最久,此时已然发现唱歌的人正是自己的好大哥。
此时台上的演员们纷纷走到台前。六君子们开始了最后的陈词。
“……解决中国问题就是要寻找出路,任何阻碍中国寻求发展的人,都必须回避!”
如此的气势,如此的真诚,如此的台词,台下所有人的情感再也按捺不住,顿时掌声雷动,欢呼盈满了剧场。
在经书的吟唱中,大幕缓缓落下,等到剧场的灯再次打开,幕布再次拉开,所有演员一一走到台前谢幕。
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这掌声竟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所有演员都谢幕完毕,林钊华才拽着钟山从后台一侧走出,共同领衔谢幕。
台下的钟友为三口人正鼓着掌,忽然手都停滞了下来。
钟友为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镜,偏头问王蕴如,“那不是钟山吗?我没看错吧?”
王蕴如呆呆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
其实俩人都明白,那自然是钟山,因为报幕员紧接着就给现场观众介绍了一遍所有演职人员名称。
而话剧有别于电影、电视,头一个报出来的名字肯定是编剧。
“《法源寺》编剧:钟山!”
钟山在台上朝众人鞠了个躬,就退到一旁。
他是没事了,钟友为和王蕴如的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什么情况?钟山不是做美工吗?怎么变成编剧了?
这么精彩的话剧,是出于我儿子之手?
刚才让我感动流泪的情节,都是钟山写出来的?
早就对此事心知肚明的钟小兰扭头偷偷观察着父母的表情,心中有一种别样的快乐。
只见钟友为的面色从最初的瞠目结舌,到嘴唇颤动眼神呆滞,然后就是回神之后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和疯狂上扬的嘴角。
王蕴如此刻终于明白了蓝田野的话是什么意思,脸上依旧是对钟山身份转变的惊讶神色。
而早就对一切心知肚明的钟小兰,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一种奇特的愉悦。
怎么忽然觉得这么爽呢?
她眨眨眼,趁机补刀,“爸、妈,你们听出来没有,刚才那个歌好像也是我哥唱的。”
“啊?”
这下夫妻俩彻底憋不住了。
此时谢幕已经结束,剧场里的观众们开始陆续退场,只是不少人都凑上去想说话,一时间还有些喧闹。
趁着这个机会,钟山干脆走下舞台,冲着钟友为几人走过来。
他仿佛无事发生,平静地低声说道,“爸,我一会儿还得回后台,估计早不了,你们先回去吧?”
“哦……好好好。”
钟友为下意识地答应着,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有好多话想问,却又觉得不是时候。
此时,正在退场的马局长看到钟山的身影,有些意外地停住脚步。
他自然还记得这是刚才在舞台上谢幕的编剧钟山。
“友为,你们认识?”
钟友为顿时兴奋起来,他红光满面地介绍道,“马局长,这是我儿子钟山!”
“啊?”马局长一愣,没想到钟友为口中的“临时工儿子”竟然是这么个临时工。
他依稀记得,当初这小子好像是钟友为从中原乡下接回来的吧?
钟山看到自己父亲的领导,并无半分拘谨,他一步向前伸手握住马局长的手,热情的说道,“原来您就是马局长啊!我可是久闻您的大名!”
“哦?友为说起过我?”
“那当然!”
钟山笑道,“您在燕京教育部门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杰出成绩,教育系统里哪个人对您不是心怀敬佩、默默感恩?”
他指指一旁的钟友为,坦诚道,“我父亲这人不善于表达,但是在家可是反复跟我念叨您的事迹,十分敬佩您的为人!号召我在工作上向您多学习!”
“哈哈,是嘛?”
马局长被钟山一通彩虹屁拍得心情舒畅。
毕竟这么一出优秀的话剧刚结束,自己就被话剧的编剧这样称赞,自然就会萌生一种“原来我还在他之上”的感觉。
他热情地拍拍钟山的肩膀,“我们都是老一辈啦,经验自然是有滴,但大好局面还需要你们这一辈去开创嘛!”
他笑意晏然地看看钟友为,忽然觉得这个往日里平庸的下属其实也是有点东西。
要不然怎么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
“友为啊,小钟真想向我学习,改天可以去我们教育局来,开个座谈会,随便聊聊嘛!哈哈!”
“啊?啊对对对……”
一番融洽地对谈结束,马局长得了面子,乐呵呵地走了。
钟山跟表情复杂的亲爹摆摆手,自己也转身去了后台。
等他迈步走进二楼排练厅里,邓大姐和旁边那位女同志俩人正演员们聊着天,旁边则是满面笑容的曹宇和不时大笑的刁光谭。
单位唯一的摄影师正疯狂的消耗着胶卷。
作为话剧导演,林钊华此时却猫在一个角落里,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眼瞅着钟山推门进来,他伸手把钟山推到人群中间,趁乱喊道,“编剧过来啦!”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钟山的身上。
“你就是钟山,真年轻啊!”
大姐看着钟山,感慨道,“《法源寺》是部有正气,有激情的好话剧,演员们表演得非常出色,剧本台词也让我难忘,就是有一点不好。”
钟山眨眨眼,“您说?”
“你这部话剧啊,细节太多,台词太好,只看一遍,不过瘾啊!”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大姐旁边的那位女同志打量了钟山半天,此时忽然开口问道,“钟山同志,我有个问题。”
站在钟山旁边的刁光谭低声介绍道,“这位是卓同志。”
卓同志此时开口问道,“我想听听,你台词里说的‘小康’,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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