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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工业区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某种巨大野兽垂死前的喘息。改装过的越野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声响,稳稳停在一座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废弃工厂阴影里。铁锈和腐败油脂的气味,混杂着夜露的潮湿,无孔不入地钻进车厢。“就是这里。”阿哲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肯定。他远程锁定了最后信号源,就在这片厂区深处,那个标识为B-7的旧车间。“热成像显示里面有七个人,聚集在中心区域,没有明显的武装部署。奇怪……太安静了。”
郑锐率先推开车门,动作流畅而无声,像一头潜入夜色的黑豹。他检查了一下腰间武器的保险,侧脸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冷硬如石刻,耳后的疤痕被衣领巧妙地遮掩。自从宴会厅那晚后,我们之间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墙。他没有解释那双机械蓝光眼睛,我也没有再追问那个“弟弟”。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但我们都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捆绑着,朝着未知的深渊滑去。
“跟紧我,林晞。”他回头,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有纯粹的、任务式的警示,“无论看到什么,不要贸然使用能力。”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跟着他下了车。冰冷的夜风灌进脖颈,让我打了个寒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晚血色文字带来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下一个清除对象”。我们今晚的突击,既是为了抓住“窃忆者”的尾巴,也是为了……自救。阿哲留在后方指挥车提供支援,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方案。
工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和巨大。高耸的穹顶破了好几个大洞,惨白的月光像一道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斜射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地面上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零件。我们的脚步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按照阿哲的指引,我们穿过迷宫般的废弃流水线,悄无声息地靠近B-7车间。厚重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光亮。
郑锐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停下。他侧身贴在冰冷的门边,凝神倾听片刻,然后猛地举枪,闪电般撞开门,突击而入!
“不准动!”
我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车间内部空旷得出奇,中央区域被清理出来,只有几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承重柱矗立着。七个人,如同阿哲探测到的那样,或站或坐,分散在中央。他们没有穿着统一的制服,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工人、程序员、甚至还有一个穿着超市制服的中年女人。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对突然闯入的我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恐惧,就像……就像一堆被随意摆放、等待指令的人形物品。
这诡异的平静,比激烈的反抗更让人心底发毛。
郑锐的枪口稳稳地指着他们,厉声喝道:“双手抱头!蹲下!”
没有反应。
那七个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我们和我们的声音,都是不存在的空气。
“重复!双手抱头!蹲下!”郑锐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依旧是一片死寂。
太顺利了。顺利得反常。阿哲在耳机里也沉默了,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着连接还在。
就在这时,离我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像个刚毕业不久的程序员,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自主的晃动。更像是……某种内部的震动。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
他旁边的超市女员工,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短短两三秒内,车间中央那七个如同雕塑般的人,全部开始剧烈地、同步地抽搐起来!
他们的抽搐并非癫痫般的无序,而是一种诡异的、整齐划一的痉挛。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绷直,脖颈向后仰到极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电路短路般的异响。眼球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的、毫无生气的眼白。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我所有的认知范畴,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急速爬升。
“后退!林晞!”郑锐低吼着,枪口依旧指着那些抽搐的人体,脚步却在谨慎后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这七个人大张的、不断痉挛的嘴里,异口同声地发出,在空旷的车间里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多重回响: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声音落下的瞬间,七个人的抽搐达到了顶点,随即像是被同时切断了提线的木偶,软软地、毫无生机地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一切再次归于死寂。
只有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淡淡的失禁异味和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的电离气味,证明着刚才那骇人的一幕并非幻觉。
清除……记忆被清除了?
我浑身冰凉,僵在原地,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晞?”郑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你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想说没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离我最近的那个格子衬衫男人吸引。他瘫倒在地,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嘴角溢出白沫,眼神彻底涣散,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要知道!在他们被“清除”之前,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是谁下达的指令?
“不!林晞!别碰他们!”郑锐的警告声传来。
但已经晚了。
我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带着剧烈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那个格子衬衫男人冰冷汗湿的额头。
轰——!
熟悉的撕裂感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冰冷的实验室,也不是童年的囚室。
是声音。
先是一个极其短暂的、高频的、仿佛系统启动的“滴”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宣读既定程序的权威感。
那个声音说:
【目标确认。执行捕获。】
【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
【优先保证样本L-X完整性。】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我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倒流,冻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个声音,我听了二十多年!这个声音的每一个音调,每一个停顿,每一个微小的气息转换,我都熟悉到刻入骨髓!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是林晞的声音!
画面也随之涌入,模糊,晃动,像是透过某种劣质的摄像镜头。
视角是从高处俯瞰,正好能看到破败的车间内部,以及刚刚闯入的……我和郑锐!我看到“我”正谨慎地举着枪(那是我惯用的姿势),看到郑锐挡在“我”身前半个身位(那是他保护性的习惯)!
这些指令,这个监视着我们的视角……来源是我?!
“不——!!!”
我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倒,撞在一个冰冷的金属箱子上,后背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内心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是我?
下达指令的是我?
清除他们记忆的……是我?!
“林晞!”郑锐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我,他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和不解,显然听到了我刚才那声充满绝望的否认。
我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牙齿咯咯打颤,语无伦次:“声音……是我的声音……指令……是我下的……我看到我们了……从上面……”
郑锐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猛地抬头,扫视着车间高高的、布满蛛网和锈迹的穹顶,那里除了破洞和月光,空无一物。
就在这时,耳机里,一直沉默的阿哲,突然发出了一声近乎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信号源!指令源!它不在工厂里!不在!”
他的声音尖锐地刮擦着我们的耳膜:
“它就在我们车里!就在我们身边!!重复!信号源在我们车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郑锐扶着我手臂的手猛地收紧。
我僵在原地,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车里?
我们的指挥车?
那里只有阿哲……
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冰冷的月光从穹顶的破洞洒下,照在我们两人惨白失血的脸上,也照亮了地面上那七具刚刚失去所有记忆、或许也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它”,那个用我的声音下达指令的“它”,那个能随时启动“记忆清除”的“它”……
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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