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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东宫重重笼罩。林瑞棠独坐窗前，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白日里赵珩那番关于“信任”与“真心”的言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信任他？那个前世赐她毒酒，看着她与孩儿惨死的男人？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利刃剖开的幻痛。可若不信任……父亲在北疆的处境，慈宁宫小宴后越发明显的敌意，靖王府的虎视眈眈，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与北狄勾结的黑手……仅凭她一人之力，真的能在这步步杀机的深渊里，护住自己和家族周全吗？
赵珩的棋语犹在耳畔——“心有桎梏，畏首畏尾，如何能赢？”他看得如此透彻，点破了她重生以来最大的心结。她确实被前世的惨痛记忆束缚住了手脚，每一步都算计着安全，却忘了，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有时退避忍让，换来的未必是海阔天空，更可能是万丈悬崖。
“弃子……”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赵珩教她弃子求生，盘活大局。那么，她对前世恩怨的执着，对赵珩根深蒂固的警惕，是否也是她需要舍弃的“残子”，以换取今生真正的生机？
烛火噼啪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纷乱的念头压下。无论如何，当前最重要的，是弄清北疆的真实情况。父亲那边，许久没有密信传来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担忧，窗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叩响。不是知书惯常的敲门声。
林瑞棠心头一凛，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小姐，是卑职，林青。”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风尘仆仆沙哑的男声。
林青！父亲麾下最得力的亲卫之一，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林家部曲后代！
林瑞棠立刻打开房门，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精悍的男子闪身而入，随即利落地反手关上门。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林青，你怎么来了？可是父亲出了什么事？”林瑞棠急声问道，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林青亲自潜入东宫送信，事情绝非小可。
林青单膝跪地，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管，双手奉上：“小姐，将军命卑职务必亲手将此密信交到您手上。北疆局势有变，将军处境……颇为艰难。”
林瑞棠接过竹管，指尖能感受到竹管上残留的、来自北疆风雪的寒意和林青的体温。她迅速打开油纸，取出里面一张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钧的信纸。
父亲林屹那熟悉的、带着金戈铁马般遒劲笔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棠儿吾女见字：
北疆之局，胜后非但未靖，反如沸鼎潜涡，暗流激涌。狄人败退求和，然其部族迁徙动向诡谲，遣使言行不一，为父疑其并非真心臣服，背后或有高人指点，甚或……与朝中某股势力暗通款曲，欲行假途灭虢之计。
为父连日密奏八百里加急，陈明利害，恳请朝廷警惕，加固边防，然奏疏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军中亦现异动，有宵小之辈暗中散布流言，构陷为父拥兵自重，目无君上，更捏造证据，污我林家军克扣军饷，杀良冒功。军心已有浮动之象。
月前，靖王殿下奉旨巡视北疆，期间曾多次私下召见为父，言语间多有笼络示好之意，许以高官厚禄，暗示京中有人可为奥援。为父深知其与东宫素有不睦，未敢应承，虚与委蛇而已。然观其姿态，所图非小。
近日京中风波，为父亦有所耳闻。吾儿在宫内如履薄冰，为父心甚忧之。今北疆、朝堂、内宫似已被一张无形巨网笼罩，牵一发而动全身。为父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唯恐祸事不止于内宅争斗，或将累及汝身。
若事急，危不可解……或可……借助东宫之力。
太子殿下，虽天威难测，心思深沉，然据为父多年观察，其心志坚毅，胸有丘壑，于军国大事上素来清明，绝非昏聩之辈。且其虽与为父政见偶有不合，却从未因私废公，打压边将。值此危局，或……可信之一二。
万望吾儿珍重自身，谨慎行事。林家荣辱系于汝身，安危更重于泰山。
父屹字”
信纸在林瑞棠的手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头。
朝中势力与北狄勾结！父亲的密奏被有意扣下！军中谣言四起！靖王公然拉拢边关大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党派倾轧，这是通敌叛国！是动摇国本的大阴谋！
而父亲最后那句“或可信之一二”，更是让她心潮澎湃，五味杂陈。连一生刚直、对皇室心怀复杂情绪的父亲，在生死存亡之际，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意味着，在父亲看来，赵珩至少是一个以江山社稷为重、值得在危难时托付部分信任的君主。
她之前对赵珩的种种猜忌和抗拒，在此刻父亲这封用沉重代价换来的密信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过于固步自封了。
她立刻走到烛台前，将信纸点燃，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迅速吞噬了那承载着巨大秘密和父亲深切担忧的文字，直至化为灰烬。
“林青，”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父亲在京中的暗线，还能动用多少？”
林青沉声道：“回小姐，大部分力量都已随将军返回北疆，在京中仅余三处隐秘据点，人手约十余人，皆是以往军中伤退的忠勇之士，绝对可靠。”
“够了。”林瑞棠眸光锐利，“你立刻传令下去，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查探两件事：第一，近日京城官员、特别是与靖王府往来密切者府中，是否有关于北疆的异常言论或动向；第二，查清靖王此次巡视北疆归来后，都与哪些人密切接触过，尤其是兵部和枢密院的人。”
“是！小姐！”林青毫不迟疑地领命。
“另外，”林瑞棠顿了顿，补充道，“让我们在宫里的人，也多加留意慈宁宫和……靖王妃近日的动向。”安平郡主的挑衅，恐怕不仅仅是小姑娘的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林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钦佩：“小姐思虑周详，卑职明白！”
“你一路辛苦，先去歇息，天亮前务必悄然离开。”
“卑职告退。”林青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房间内再次恢复寂静，只留下林瑞棠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心绪却比之前更加汹涌澎湃。父亲的密信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心湖，也像一盏迷雾中的孤灯，照亮了部分前路，却也映出了更深的黑暗。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枚桃花书签。冰凉的木质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赵珩……太子殿下……你一次又一次地示好，一次又一次地出手相助，甚至不惜点破我的心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真的如父亲所说，是为了这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吗？还是……这其中，也有我未能窥见的、属于你赵珩的私心？
她将书签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无论如何，父亲的信让她明白，她不能再犹豫，不能再被动地防守了。那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她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前路是更猛烈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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