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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月也买了本《花间集》，带着丫鬟步出书铺。刚踏出门槛，那两个婆子便冷着脸催促道：“三小姐，书既已买好，该回府了。”苏敏月淡淡道：“回吧。想不到我不过到书铺买本书，竟劳大伯母如此挂心，大伯母当真是慈爱有加。”
两个婆子语带讥讽：“三小姐明白就好。省得外人闲话，说您父母早逝，无人教导规矩。”
敏月的丫鬟气得直咬牙，敏月却用眼神制止了她与婆子争辩。
一进家门，衣着华贵的大伯母便沉着脸呵斥：“敏月！你也大了！谁家规矩人家的小姐能私自出府闲逛？传出去，连你大伯都要怪我管教无方！你父母走得早，没人教你，可也不能这般没规矩，出门竟不知会长辈一声！”
上首的祖母仿佛全然未闻，只专注地翻看着手里的鞋面花样。
门帘“唰”地被掀开，比她年长两月的二堂姐怒气冲冲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两个婆子。二堂姐指着敏月，劈头盖脸便骂道：“三妹，你太不知廉耻了！私自出府不说，竟还在书铺子里勾搭巡抚家的公子！”
敏月抬眼，轻声道：“堂姐这般污蔑堂妹清誉，不知又算哪门子礼数？”
指挥使佥事家的二小姐被噎了一下，更是气急败坏：“果真是没爹娘教养的东西！”
敏月眸光冰冷，语气依然平静：“我父母亦是二姐的长辈，不知二姐为何如此不敬尊长？”
大伯母闻言，脸色微变。她没料到这向来隐忍的侄女今日竟会顶撞回来——这丫头日后是要送给王爷的，若让她心怀怨恨，日后恐生事端。她立刻换上笑脸，语气软和下来：“哎呀，大伯母不过是担心你的名声，都是为你好……咱们是一家人，自然盼着你好……” 说着，又给还想发作的女儿使了个眼色，二小姐这才不甘心地撇了嘴。
大伯母扯出慈爱的笑容，温声道：“好孩子，你出门可把大伯母担心坏了。正好，大伯母让人从京城捎了些上好的料子，一会儿你同姐妹们好好挑挑，做几身好衣裳。”她打量着敏月，“我们敏月也是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大伯母待你，跟待你几个堂姐妹的心是一样的。”
敏月心头一紧：这是要把她打扮妥当，好送出去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地福了福身：“祖母、大伯母若无其他吩咐，敏月先告退回房了。”
待敏月身影消失，指挥使佥事夫人立刻拉着二女儿回了自己屋子。二小姐撅着嘴抱怨：“娘，您跟她客气什么？”
指挥使佥事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傻丫头，娘心里疼的自然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眼下京城国舅爷和宣王爷两派斗得正紧，把敏月送去做王爷的妾室，既不算正式联姻，不得罪国舅，又能两头下注。万一将来宣王得势，她在这边境跟着王爷，说不定还能得个侧妃身份；若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前程就更不用说了。她孤身一人，无兄无弟，日后若真得了势，好处还不是落在你们兄妹头上？”她压低声音，掰开了揉碎了教导女儿，“不过是几块料子，将来打发她时，把她亲娘那份嫁妆原样给她便是，横竖不用动咱公中的银子。”
“娘，二婶那套宝石头面我喜欢！”二小姐不依。
“算了，”大伯母摆摆手，“她娘的嫁妆，她京里姨母都记着账呢，何必为这点东西明面上落人口实？这些年，她爹娘那些铺子田庄的进项都归了我们，这才是大头。”
二小姐撇撇嘴，不屑道：“都说江南富庶，二叔在江南当了几年官，除了孝敬祖父母那点东西，就剩下几箱子破书。装什么清官！还不如父亲打一仗分得的东西值钱！”
大伯母搂着女儿，语重心长道：“知道爹娘为何费心替你寻周家这门亲吗？他家人口简单，周公子如今身体也无碍了。你这性子，若是嫁进那种盘根错节的大家族，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周家就不同，你只需哄好了周公子就行。再说，周公子才华横溢，他父亲又是这辽东的文官之首，手握实权。这门亲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二小姐听得羞红了脸，埋头在母亲怀里，想起周公子那如谪仙般的姿容，不禁心如鹿撞。
傍晚时分，周叔刚迈进自家院子，管家便迎上前禀报：“老爷，公子在书房等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景宇何事如此急切，竟在他刚归家就等在书房了？周叔心头一紧，脸色骤变：“可是公子身体不适？”话音未落，已拔腿急匆匆朝书房跑去。
“老爷！老爷您别急！公子身体无恙！”管家急忙追在后面喊。
听闻儿子无碍，周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书房内烛火通明。景宇背对着门口，临窗而立，昏黄的灯光将他修长略显单薄的身影投在地上。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忙转过身：“爹爹，您回来了。”看到父亲微喘的样子，便知父亲定是担心他身体有恙。
望着父亲那忧心如焚、被吓得不轻的模样，景宇鼻子发酸，快步走到门边，搀扶父亲进屋：“爹爹，儿子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您别担心。”
亲眼确认儿子安然无恙，周叔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爹回来了。说吧，什么事让咱们景宇这般郑重？”
景宇扶着父亲在椅子上坐稳，轻轻替他顺了顺背，温声道：“爹爹别急，先喝口水歇歇。”
看着父亲喝了水，气息平复下来，景宇才缓缓开口：“今日在书铺，遇见了苏指挥使佥事家的侄女。”
周叔微微一怔——知子莫若父，儿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不相干的姑娘。他放下茶杯，静静等待下文。
景宇继续道：“她父母双亡，是家中独女。父母过世后，在大伯家颇受欺辱。约莫八岁时，被她京城的姨母接去抚养，她姨父是工部都水司的一位主事。半年前，被她大伯，也就是那位指挥使佥事，接回了边境……”景宇顿了顿，低声道，“似乎……是想将她送与人为妾室。这位苏小姐……生得颇为貌美。”说完，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悄然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周叔沉吟片刻：能让指挥使佥事拿亲侄女去做妾的，在这辽东地界，恐怕也只有宣王爷了。他抿了口茶问道：“指挥使佥事家，是打算把这侄女送给王爷？”
景宇点点头：“儿子猜测应是如此。这位苏小姐……恳请我们上门提亲。她说……知我有心疾，即便……即便万一我有个不好，她也打算去育婴堂抱养个孩子，好为周家延续香火。”景宇抬起头，看着父亲，“儿子观她并非寻常柔弱闺阁女子，行事颇有主见。若与这样的女子结为夫妻，儿子……心中也无甚愧疚负担，觉得……颇为合适。”
周叔沉默了片刻，道：“指挥使佥事家，已托了你张大哥，想将他家的嫡出二小姐许配与你。”
景宇道：“在婉宁的菊花会上曾见过一面，是位被娇宠着长大的千金。”言下之意，性情不合。
周叔看着儿子，眼中带着询问：“你的意思，是希望爹去苏家为你提亲？”
景宇点点头：“是。苏小姐更适合儿子。若爹爹应允，还请尽早……免得指挥使佥事家将她送去了王府。”
周叔沉思一番：“指挥使佥事家……这是看准了王爷在边境身边无人，京中亦无子嗣，猜到王爷志向远大，想用个侄女来押宝。即便国舅爷知道了，他自家有女儿都未送入王府，一个侄女做妾，算不得正经姻亲，也不至于把国舅得罪死。”
他抬眼，目光落在儿子带着病容却认真的脸上，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窗外夜色如墨，他凝望良久，一语不发。
沉默良久，周叔转过身，问道：“这苏小姐……身子如何？”
景宇明白父亲的忧虑，答道：“身量高挑，面色红润，体态匀称，看上去……康健。”
周叔又思量了片刻，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你若真想好了，认定了这苏小姐，爹明日一早便派人去白月湾接你小桃姐回来。让她去替你说这门亲事。她如今的身份，正合适。”他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爹爹也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这事交给你小桃姐办，你只管放心。”
周叔心情大好，朗声道：“走，陪爹用饭去！”父子二人步出书房，周叔抬头望见满天星斗闪烁，只觉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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