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一路西行 >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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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醺的张啸天目光迷离地叼着名贵雪茄,慵懒地依偎在柔软的沙发上;雪茄燃烧的蓝色烟雾,像是会说话的精灵,尽心竭力地抚慰着苍茫的灵魂。眼角含笑的艾青,宛若一支娇柔的玫瑰花端坐在他的身旁,虽少启朱唇,但一颦一笑尽显雍容华贵。坐在他们对面的景腾,说话的间隙,偶尔举起手中的玻璃杯看一看——垂悬的茶叶,被水膨胀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改变了水的颜色;从杯口飘荡出的香馥若兰的气息,一阵阵荡漾在他的心头。

    “想不到替内人治病的竟是令尊大人,缘分啊!”张啸天轻笑着。一顿饭的时间,主宾之间有了些了解;当得知为艾青治疗的是景腾的家人,他们在意外、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小。

    “这份人情我们还没还呢。”艾青笑着说。

    张啸天点头道:“是啊,我得备份大礼,到时一定登门重谢。”

    “以家父的为人,不一定会接受你的馈赠,这跟他的性格有关;乡下人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贪财。”景腾笑了笑。

    “也是。如果冒昧地做决定,弄巧成拙,反倒莽撞了。夫人,你让双儿把我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茶拿一包来。”

    “双儿累了一天,我让她歇息去了;放在哪儿?我去拿吧。”

    “应该在茶水间。白纸包装的。”

    艾青在茶具柜子的众多茶叶中找出了两包白纸包装的茶叶,见其中的一包已经拆开,不确定是不是丈夫说的龙井茶,于是把两包都拿到了客厅。张啸天接过,凑近拆开的一包闻了闻,但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径直钻入了大脑。“这种清明前采摘的茶叶很稀有,我在杭州的朋友特意为我留的。我不太懂,这包没开封的留给令尊了;这包嘛,送给兄弟了。”他说。

    景腾笑了笑,说:“据说炒一斤西湖明前茶需要七八万个芽头。我这个糙人享用简直是暴殄天物。”

    “兄弟此言差矣,你怎么能算糙人呢,千军万马中轻取上将首级的古今能有几个?”

    “大老板过奖了,那小弟愧领。”

    “好。兄弟,明晚有时间吗,来我的舞厅坐坐?”

    “算了吧,你那地方我去了不方便。”景腾笑着说。

    张啸天蹙着额头,若有所思地揿灭烟头,一副难言之隐之态。

    “大老板有事?”

    “最近有个日本人经常找我,说要跟我合伙做生意。”

    一听日本人,景腾来了兴致:“日本人?找大老板做生意?”

    “是的。他说他是日本驻淞沪使馆的助理武官,叫……田中。”

    “田中我倒是有些耳闻,听说此人阴险奸诈,名为助理武官,实则负责日本在华间谍事宜。”

    “这我就不晓得了。”

    “不知他找大老板谈什么生意?”

    “鸦片。他准备从老三的码头运进来,放在老二的赌场卖。他出钱买货,我负责卖货,利润五五分。”

    “大老板答应了?”

    “没有。张某虽然剑走偏锋,但有损子孙后代、国家前途的事一定不做。”

    如果说一开始景腾对张啸天这样一个靠打打杀杀起家的人有很大的偏见,现在张的一席话,让他多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他摇晃着杯中杏绿明亮的茶水,就像是揣摩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张啸天——普通人就像是白开水,简单,却也无色无味;张啸天则像是西湖龙井,经得起波澜,又能让人唇齿留香。

    “明晚几点?我一定到。”

    “九点。”

    “好的,那我先告辞。”景腾站起身,“今晚多有叨扰,下次我做东,还望大老板及夫人赏光。”

    艾青笑着说:“弟弟客气了。如果不嫌弃,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想吃什么,来我做给你。”

    “夫人所言极是,兄弟一定要常来。”张啸天站起来说。

    景腾接过艾青递过来的帽子,笑着答:“一定,一定。”

    在车旁说话的康文玉见景腾和张啸天夫妇走出来,和吕祚行告辞,将车开到景腾的身边,走下来打开了车门;景腾上车后摇下车窗,再次和张啸天夫妇寒暄着告别。

    夜晚的街道非常冷清,只有四行仓库和租界的灯火依旧夺目。拉黄包车的师傅,明知此时鲜有客人,依然将车停在路旁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经过黄浦江的轮船,偶尔发出一两声意欲冲破黑暗的汽笛。

    “团座觉得吕祚行为人怎样?”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景腾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这个人喝酒之前和喝酒之后大不一样。和他聊天,我能感觉出他眼睛里流露的奸邪之色。”

    景腾睁开了眼睛,说:“酒后吐真言,此人不得不防;他和张啸天比起来,我倒是觉得后者光明磊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奉了上峰的命令结识这些人,一些表面的东西必须做好。”

    康文玉笑着说,“他还请我去他的赌场玩,赢的我拿走,输了算他的,再给我找几个外国女人。”

    景腾笑着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好直接拒绝,回复他,有时间再说。”

    “你去探探他的意图也好,注意分寸。”

    徘徊在营房前的哨兵看见团长的车,将端着的枪背在身上,搬开了道路上的障碍物,敬了一个军礼。

    一张床和一张褐色的桌子,安静地躺在景腾的宿舍;这些年飘浮不定、穿梭于枪林弹雨的生活,迫使他在生活上一切从简,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幅长三角军事地图和桌子上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淞沪地图,他算得上家徒四壁了。淞沪地图上,康文玉按照他的要求横七竖八地添加或删减了一些街道和建筑,并清楚地标明了一些重要建筑的基本构造。

    夜幕的笼罩下,三个集结在一起的队伍短暂地融合又迅速分割成前、中、后三个纵队奔袭到了景腾所在的营区;通过哨兵的暗语进入,三位领头的被康文玉一一叫住了——抓紧时间吃饭,团座有请。

    景腾和衣躺在床上,想着父亲一行此刻在路上颠簸的情景。孙建凯昨日发来电报说,再有个两三日就能到了;好久不见,不知现在的家人是什么样子……

    “团长,睡了吗?”康文玉站在门口问。

    景腾一骨碌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到桌子前,说:“进来吧。”

    康文玉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三个脏兮兮的军官紧跟着;他们是第312团的三位营长——一营长廖志良,出身绿林;四十几岁,五大三粗,性格火爆,打起仗来却工于心计、有勇有谋。二营长薛凯,三十岁,燕京大学高材生,精通各种枪炮。三营长韦卓异是南方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擅长丛林作战。

    “三位辛苦了,占用你们一点儿时间,说说这几天的作训情况及心得体会。”景腾看着面前的地图,头也不抬地说,“老规矩,廖营长,从你开始。”

    廖志良清了清嗓子,说:“巷战,是短兵相接的面对面对抗,讲究的是单兵素养。一个善于寻找最佳射击点的狙击手会对进攻的一方造成很大杀伤,而攻击的一方如果有个精准的投弹手能给守军造成很大的麻烦。在这种难有重武器支援的战斗中,有几门迫击炮辅助进攻将事半功倍。”

    景腾点了点头,手指划拉着地图:“守城的一方要充分利用地利的优势,预设有效射击点,对敌形成交叉火力网。进攻的一方不仅要从正面突破,两翼也要安排小股特战力量的渗透。”

    “请团座明示。”廖志良不解地说。

    “你们看淞沪城区,”景腾指着地图说,“有些街道的墙很矮,很容易翻过去,而老旧的建筑可以用锤子砸开钻过去,这两种方法都能轻松地绕到敌人的火力网之后发动突袭;进攻的一方通常会选择大路,但有些小路更适合作为进攻路线。”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战场上拿锤子代替枪,这就是思维的艺术了。”廖志良点头道。

    “一个好的将领,要善于挖掘士兵的优点,并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潜能。康副官是枪神,今后将负责本团狙击手的培训,你们的任务是替他先在各自的营里找出有这方面天赋的士兵。”景腾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薛凯的脸上,“薛营长,你也讲讲吧。”

    薛凯看了一眼景腾,答:“我军的‘汉阳造’步枪有效射程约为两百米,日军的‘三八式’步枪有效射程为五百米,谁强谁弱一目了然。还有我们的火炮,射程近、杀伤力小,跟日本军队的装备不可同日而语;假设我把炮兵部署在海岸阻挡敌人登陆,我方打不到敌军的舰艇,敌军的舰载炮火却能轻易地覆盖我们的阵地。还有兵员素质,日本人从小学接受军事化管理,学习文化知识还要掌握必要的军事技能,像拼刺刀、格斗等;我国呢?兵员预备役制度都没有,战争一旦打响,我们的士兵牺牲一个就少一个,等到部队减员严重,临时抱佛脚让平民加入,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射击、投弹等一些基本技能,根本不可能让部队的战斗力得到有质量的提升。”

    “战争是最无情的魔鬼。它不管缠斗的双方是财主对乞丐,还是大人打小孩;战争只有输和赢,只有结果。日本军队不会等我们有了装甲战车、航空母舰再来侵略;有问题就要想办法应对,哪怕不能彻底解决。不论我们和侵略者有多大的差距,面对外辱,我们自当同仇敌忾,即使汤镬在前、斧鉞在后,也要无所畏惧;因为我们的肩上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们要做国家的脊梁、民族的英雄。”

    “是!”廖志良等人肃立答。

    “三营长,该你了。”

    “我觉得特务营行动太单调了,搞点暗杀、偷袭的可以,想扩大战果很难,如果能和重装兵团配合作战就完美了。”

    薛凯点了点头,说:“我也这样认为。炮兵部队火力优势明显,但如果敌人的陆战队渗透到我炮兵阵地,我们很危险了——陆战队打炮兵,无疑是用牛刀杀鸡!”

    景腾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兵种布置是按照大兵团的作战模式制定的,一旦敌军消灭了我们一个团或一个营,我们就失去一个兵种,其他部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能因得不到有力的配合而陷入被动。”

    “能否将我们的三个营重新编排,让每个营都有特战队、炮兵连、后勤部、辎重和医疗救护呢?这样,每个营都可以成为独立的作战中枢,形成立体作战。“

    “康副官的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很实用。”廖志良赞许的点着头。

    景腾想了想,说:“可以试试。如果可行,直接推广到连,排,班;要让优秀的狙击手、投弹手和不同天赋的士兵分散到每个班、排。做到这一点,即使我们团只剩下一个班,仍可以有质量地配合作战。”

    “什么时候实施?”

    “你先做一个详细的计划,有一点需要注意,重炮不能分散,迫击炮可以划些出去,再把一些素质好的单兵划归、保护炮兵,免得这些大块头被敌人突袭包了饺子。”景腾说完,想了想,接着说,“你再帮我写一份情况说明,明天发给师部。”

    康文玉应承。

    “还有一件事,”景腾看着大家说,“你们谁有合我身的便装,借我穿一下。”

    廖志良笑着说:“我的衣服你穿大了,韦营长的你穿小了,你还是找他们二位吧。”

    薛凯一听,这“二位”指的是自己和康副官了;他笑了笑,打量着景腾说:“团长要便装做什么,我有套不怎么穿的太极服,可以吗?”

    “不行。”康文玉想都没想地说,“明天我去帮你买一件,去那种地方穿戴正式些好。”

    “我自己去吧,你把我交待的事做完就行了。”景腾看了下表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你也早点儿休息。”康文玉说完,和廖志良等人出了房间。

    由宿舍变为的会议室又变回了宿舍,安静下来。景腾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长三角地图;他非常肯定,和日本军队的战争一旦爆发,这些地区必将首当其冲成为重灾区——淞沪为远东第一大城市,商贾云集、财团密布;在这儿,一定会有一场大仗、恶仗。日本军人狼子野心,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打下淞沪,而是整个中国;对于炎黄子孙,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是中国和日本大兵团对大兵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角逐。这也是他不将重炮营分得太散的原因——它们要留待为今后的大型会战做准备。

    第二天清晨,景腾在士兵们群情激昂的出操声中醒来;经过一夜舒适的睡眠,他愈加精神焕发,随一千多人的队伍负重跑了十公里,又独自做了几项高强度的锻炼。这是他每天坚持做的事——为了增强健壮的体格,也为了磨炼坚韧的意志和保持笃定的信念。

    “团长,康副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警卫截停了回宿舍的景腾。景腾接过看了看,是康文玉做的关于部队重新编排和交给上峰的情况说明书。“康副官呢?”他问。

    “在睡觉。昨晚康副官屋里的灯亮了一宿,天快亮时他把这个拿给我,让我交给您。”

    “他醒了你告诉他,说我看过了,照这个做吧;还有,把我桌子上的地图一起拿给他,让他通知部队,排以上的指挥官必须牢记图上的地形。”

    “是!”

    “我出去一下,你替我找个司机。”

    “团长去哪儿?要多少警卫?”

    “一个。”

    “是,我这就去叫。”

    景腾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出门时轿车停在了门口。站在车旁的警卫见团长出来,动作利落的打开了车门;景腾上车,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车行至营区大门,景腾见一个貌似见过的姑娘在和卫兵说话;他回忆了一下,是张啸天家的双儿。他让司机停车,问:“双儿,有事吗?”

    双儿注意到了小汽车,见对她说话的人正是昨晚来家里的客人,赶忙丢下阻止她进入营区的卫兵,答:“景大哥,夫人让我把衣服拿给你。”

    “衣服?”景腾莫名其妙了。

    “夫人昨晚目测了你的身型,今早找裁缝做的,给你晚上穿。”

    景腾接过看了看,是一套深色的西服:“替我谢谢夫人。你怎么来的?”

    双儿指着停在一旁的黄包车,说:“坐它。”

    景腾笑着说:“谢谢你了。回去吧,注意安全。”

    “嗯。”双儿点了点头。

    司机将车重新起步。警卫问:“团长,她是谁呀,叫您大哥?”

    景腾笑了笑,答:“朋友家做事的小丫头。昨晚见过一次。”

    警卫笑着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一次,认了个做官的哥哥。”

    景腾捏着西服,笑了笑;本想出来顺道买的,这下省心了。艾青的细心举动,不经意间感动了他。

    天刚蒙蒙亮、景腾跑步的时候,艾青和张啸天带着双儿赶往了聚丰车行;经过平时定点做衣服的裁缝店,艾青让司机停车,叫开了门。说明做西服的来意,手艺精湛的裁缝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以及大清早生意上门,自然顺水推舟地接下了;大概了解了客人的身高、肩宽及腰围后,他一丝不苟地做了起来。艾青留下双儿在裁缝店等待,并交待衣服做好后的事,匆匆忙忙的和张啸天走了——昨夜的一通电话,让张啸天整夜辗转反侧——吕祚行回到聚丰车行打来电话说,两个在租界拉客的黄包车夫被五六个喝醉了酒的日本浪人打成了重伤;顾及到对方的身份,他不便以牙还牙地解决,报到巡捕房希望得到公平合理的处理,巡捕却一大堆理由敷衍了事。张啸天想,这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而是有人在挑衅他的权威和地位;在淞沪,他们兄弟算得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了,手下人被打,如果不能有尊严的解决,弟兄们一定不服,也会让他们的威望大打折扣。但此刻中、日两国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时期,怎样做需慎重考虑;想来想去,他都颇感棘手。

    上午的赌场平静很多,因为午餐和晚餐的酒精更能点燃赌客的激情。

    “他不仁,咱不义;找些手脚利索的弟兄将那几个浪人做掉,不遇上巡捕不会有麻烦。”陆逸尘说出了计划。

    “我看是日本人想逼咱们就犯,咱们倒不如跟他们合作;反正是求财,送上门的钞票为什么不要?”吕祚行唱起了反调。

    “跟那些人有什么好合作的?我不想当汉奸,他们在东北做的事,说明他们就是一群畜生!”陆逸尘厌恶地说。

    张啸天吸了口雪茄,慢悠悠地吐出:“汉奸不能做,日本人也不能简单地一杀了之;眼下的形势绝不能轻言挑起事端,日本人可能在等一个时机或理由发起对淞沪的战事,我们不能做这个冤大头,成为他们的棋子。老二说的有可能,日本人想软硬皆施,逼我们合作。”

    “按照我的观点,不妨跟他们合作;他们出钱买货,我们负责卖货,利润五五分,算起来,赚大头的是我们。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们为什么不做?”吕祚行饶有兴致地说。

    “你想做,可以,但别从我的码头运进来。”

    吕祚行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大哥说从码头运,你能拒绝吗?码头是我们兄弟的,你只是负责管理而已。”

    “这么说,你也只是负责管理赌场罢了;既然是大家的,我也不同意你在赌场***。”陆逸尘针锋相对地说。

    “我也不同意。为了争地盘、抢码头打打杀杀可以,私通外族绝对不行;谁愿意背负汉奸的骂名,死后遗臭万年?”

    “如果日本人再发难怎么办?那两个兄弟还在医院躺着呢!”

    “既然是工作期间出的事,我们应该负责;先从车行这个月的盈利中拿钱给他们治疗,再给他们的家人日常开支的费用。靠拉车营生的大多是穷苦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就这么便宜那几个日本人了?”陆逸尘心有不甘地说。

    “田中约了我今晚见面,到时我提起这件事,看他的反应。”

    “那好,大哥看着办吧,码头上事情多,我先回去了。”

    “又是事多,你就不能找个别的理由?一起吃饭,吃完再回去。”

    “我回去吃。”陆逸尘说完就走。

    在里间对账的艾青捧着账本出来说:“三弟,到饭点了,一块儿吃饭呀。”

    “不了,您忙吧,我先回去了。”

    张啸天望着陆逸尘的背影,叹了口气;平心而论,他将陆逸尘看得和吕祚行一样重——吕祚行跟他一起闯荡的时间久一点,经历了不少的风风雨雨,自然要对他推心置腹;认识陆逸尘的时间短,但性格内向、做事稳妥的陆逸尘还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二弟,为什么实际的钱比账上少了二百二十块大洋?”艾青看着账本说。

    吕祚行尴尬地笑了笑,说:“最近家里用钱多了点,我借用一下;你们放心,挪用的钱从我下个月的分利里扣。”

    艾青合上了账本:“你有四房姨太太,按说开销大点也在情理之中,但咱手下这些人都靠这些钱养着,他们知道了嘴上不说,时间长了难免会有芥蒂。”

    “行了,下次注意吧。”张啸天递了个眼色给艾青,“老二,不是大哥当着你嫂子的面批评你,色是刮骨钢刀,别太沉迷于女色。”

    “我知道了。我一定注意。”吕祚行唯诺着。

    “用了就用了吧,扣什么分利,扣了你一家老小怎么生活?”

    “谢谢大哥。”

    艾青理解张啸天的意思,吕祚行除去家里的四房姨太太不算,还在外面沾着花、惹着草,开销本就是个无底洞;他一人分管赌场和车行两个利润大户,如果想私吞钱财,不是没有可能,特别是赌场,钱来来去去的像流水,做假账很容易。根据这些年在账目上积累的经验,她认为吕祚行目前只是明地里亏空一些,还没到暗渡陈仓的地步。

    “先吃饭吧。老二,有什么好的推荐?”

    “水云轩有刚到的洪泽湖大闸蟹,膏肥肉嫩,鲜美异常。大哥大嫂,一起去尝尝?”吕祚行笑着说。

    艾青平复住杂乱的心境,笑了笑,说:“螃蟹性寒,这一尝,你们又要多吃酒了。”

    张啸天哈哈笑着说:“放心吧,晚上有事,多喝不了。”

    “大哥大嫂请,咱边走边聊。”

    杉木打造的笨拙木船憨厚的趴在水里,任波浪排挤。从船头和船尾伸出的绳索紧紧地抓住岸上的锚桩,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舍不得松开握着的手。船舱的中央,堆积的一包包粮食高出了甲板;粮食的周围,二十多个工人秩序井然地搬运,连接船舷与河岸的跳板随着他们的走动一上一下地晃悠,发出“吱吱吱吱”的声响。身着短裤、烂衫,头戴破毡帽的工人,将粮包扛进码头上的仓库时,会收到一张签有当班管理者名字的纸条;船上的粮食运尽,数数多少张纸条,即得出扛了多少包粮食、挣了多少钱。虽然辛苦,但工钱日结,不必担心遭遇铁公鸡和吸血鬼一样的老板。

    陆逸尘坐在仓库门口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忙碌的场景;手持木棍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彪形大汉威严地注视着一个个弯腰走过的工人,不时发出一两声催促的吼叫。

    船舱里的粮食越来越少,褐色的船体渐露渐多,显出高大的模样。

    傍晚,火红的阳光铺撒在泛起鱼鳞状波纹的水面,发出星星点点的闪光;固定在码头大门上方的金黄色“汇丰码头”四个大字,熠熠生辉,犹如凶神恶煞的门神,威风凛凛地守卫着黄浦江通往岸上的坦途。伫立于江边的紫嫣见晚风来袭,轻盈地走到陆逸尘的身边,端起桌子上的青花瓷壶,倒了杯香茶深情款款地递给了他;陆逸尘凝视着明眸皓齿的佳人,微微一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红茶浓厚的醇香立刻溢满了他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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