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快递员的日常

    星际标准时：战后第三周。地点：银河速运，第73分区，CZ-77号空间站转运点，维修舱。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高温金属和臭氧的味道。林铭躺在一个半开放的医疗舱里，身上贴着不少传感器贴片。帝国最先进的纳米医疗机器人正在他体内悄无声息地修复着最后一些细微的损伤。他的飞船，“信使”号——或者说它的残骸——正静静地停泊在隔壁的大型维修坞里，工程师们看着那几乎解体的结构，都在摇头叹气。

    舱门滑开，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头发乱糟糟的中年人端着一杯冒着泡的、颜色可疑的液体走了进来。

    “喏，喝了。站长老家带来的‘活力星苔’萃取液，据说对神经损伤有奇效。”来人把杯子塞到林铭手里，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双脚架在医疗舱的控制面板边缘。他是“老猫”，本名猫佑，空间站资深的快递员兼半个机械师，也是林铭在站里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林铭看着杯子里那绿得发亮的液体，皱了皱眉，但还是喝了一口。一股辛辣混合着青草的味道直冲头顶，让他瞬间精神了不少。“……谢谢猫哥。”

    “谢个屁。”老猫掏了掏耳朵，“你小子，每次出远门都搞得这么惊天动地。上次是误入星际巨兽的产卵地，上上次是撞见走私集团的交易现场……这次更离谱，直接卷进星系战争了？还差点把自个儿搭进去。”他嘴上抱怨，眼神里却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就是个……加急单。”林铭含糊地说，下意识摸了的胸口，那里还有些隐痛。

    “加急单？”老猫嗤笑一声，“什么样的加急单需要星际议会发嘉奖令，还附赠一队帝国工程兵来帮我们修空间站的外壳？你小子肯定有事瞒着。”

    林铭沉默了一下。关于“净化者”和停战协议的具体细节属于最高机密，他不能多说。

    老猫看他这样，也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行了，不想说就算了。活着回来就好。你小子，命硬得很，跟你爹妈一样。”

    林铭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老猫。这是他身世的一个关键点，站里很少有人主动提起。

    老猫似乎意识到说多了，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假装研究医疗舱的读数：“我也是听老站长……就是刘头儿，以前喝多了念叨过几句。说当年发现你的那艘货运船，残骸结构非常特殊，不像是普通民用的，倒像是……某种经过高度改装的探索船或者快速舰。能在那种程度的毁灭性攻击后还保住你这个小不点，你爹妈，肯定不是普通人。”

    林铭握紧了手中的杯子。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那艘船的具体描述。探索船？快速舰？这和他一直以为的普通货运船完全不同。

    “刘头儿……他还说了什么？”林铭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猫摇了摇头：“没了。刘头儿嘴严得很，那次是唯一一次说漏嘴。后来再问，他就装傻。他只说把你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时候，你怀里就死死抱着一个银河速运的旧款物流箱，里面除了点营养膏，就只有一个……”老猫指了指林铭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五星好评徽章，“这个。估计是你爹妈留下的。”

    林铭低头，看着那枚徽章。它比现在通用的款式要旧，边缘有细微的磕痕，仿佛经历过漫长的旅途。这枚徽章，是他对自己出身唯一的、也是模糊的念想。

    “所以，”老猫拍了拍他的肩膀，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别想那么多。既然刘头儿把你养大，教你手艺，那这空间站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呃，不算太靠谱的家人。以后送快递，稳着点，别总想着学那些英雄传记里的家伙玩命。咱们这行，平安送到，拿个五星好评，就是最大的胜利。”

    就在这时，维修舱的通讯器响了，传来刘站长那熟悉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夹杂着包裹分拣机的嗡嗡声：

    “林铭！医疗舱躺够了没有？躺够了就给我滚出来！积压的订单都快把传送带压垮了！‘星海之城’那边催魂一样要他们的精密仪器零件，‘绿源星’的生态样本再不去取就要过期了！还有，别忘了你之前接的那个‘仙女座β星云生态园’的订单，那箱地球蚯蚓还在恒温箱里等着呢！真当自己是帝国英雄了？在这里，你就是个快递员！赶紧的！”

    老猫冲林铭做了个鬼脸，低声道：“看吧，资本家本色。”

    林铭却忍不住笑了。这种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催促，比任何嘉奖令都让他感到踏实。他拔掉身上的传感器贴片，从医疗舱里坐了起来。身体的疲惫和隐痛依然存在，但一种新的力量正在滋生。

    “知道了，站长！马上来！”他扬声回应。

    他换上了那套洗得有些发白的标准制服，将那颗古老的五星徽章重新别在胸口。镜子里的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专注和平静。

    走出医疗舱，空间站熟悉的喧嚣和忙碌扑面而来。巨大的全息公告牌上，订单信息如同瀑布般刷新；牵引光束正在将大大小小的货箱送入不同的飞船；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正在老快递员的指导下，手忙脚乱地检查货物清单。

    平凡，琐碎，甚至有些混乱。

    但这就是他的世界。一个由订单、航线、时效和好评构成的世界。也许他的血脉中流淌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那艘神秘的飞船指向某个遥远的过去或巨大的阴谋，但此刻，林铭·快递员，只有一个最简单的使命。

    他走向货舱，找到了那个标记着“仙女座β星云生态园 - 活体蚯蚓”的恒温箱。抱起箱子，那沉甸甸的、充满生命力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他走向自己的新备用飞船——一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流星-III”级运输船。战争结束了，但生活，和需要送达的包裹，还在继续。

    引擎启动，发出平稳的嗡鸣。

    “CZ-77，流星-III编号734，林铭，申请出港许可。目的地：仙女座β星云生态园。”

    “许可 granted。航道清空，一路顺风，林铭。”

    飞船缓缓滑出泊位，汇入星辰大海的洪流之中。这一次，没有毁灭性的能量洪流，没有你死我活的战争，只有一个快递员，和一箱需要准时送达的、平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