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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的露水打湿了裤脚,林小满抱着道具箱往顾知行的车跑时,帆布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咕叽”的声响。副驾驶的车门没锁,她刚坐进去,就被一股暖意裹住——暖气开得很足,挡风玻璃上的霜花正慢慢融化,像幅晕开的水墨画。“系安全带。”顾知行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他正低头调试导航,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尾的青黑。林小满这才发现,他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大概又是熬了通宵。
她刚把安全带扣好,顾知行突然伸手把副驾的遮阳板翻了下来。镜子里映出她乱糟糟的刘海,还有沾在脸颊上的麦糠——是昨天帮老周整理道具时蹭的。“赵姐塞的姜茶。”他把保温杯往她手里推了推,杯底沉着层没化透的红糖渣,晃一晃,像杯会动的琥珀,“昨天蹲在地上捡玻璃渣太久,喝点热的。”
林小满捧着保温杯,暖意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淌。她偷偷抬眼,看见顾知行正盯着导航,手指在屏幕边缘轻轻敲着,节奏和她心跳的频率莫名重合。车窗外掠过成片的麦田,青黄相间的麦浪在晨雾里起伏,像谁铺了块没织完的毯子。
“今天的新人有点意思。”顾知行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新郎是农大的,说要在自家麦田办婚礼,主舞台就搭在收割机旁边。”他嗤笑了声,却没什么嘲讽的意味,“还说要‘接地气’,让宾客光脚踩麦茬。”
林小满“噗嗤”笑出声,姜茶差点呛进喉咙:“那伴娘的高跟鞋怎么办?扎成筛子啊?”
顾知行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像被风吹动的麦叶:“我让老周备了二十双解放鞋。”
到了农场,林小满才知道“接地气”的真正含义。新郎家的麦田被踩出条小路,泥土里混着麦秆和草屑,踩上去软绵绵的。主舞台是用拖拉机拖斗改造的,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红布,旁边堆着半人高的麦垛,扎得像个歪歪扭扭的城堡。
“顾策划!林小姐!”新郎举着把镰刀跑过来,军绿色的裤子沾着泥点,“我爸说舞台背景太素,想挂点彩灯,张老板带了电线过来,说半小时就能搞定!”
林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揪紧了。张胖子正指挥着工人往麦垛上缠电线,那线的绝缘层磨得发亮,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铜芯,离干燥的麦秆不到半尺远。
“谁让你们这么弄的?”顾知行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几步冲过去,扯过那卷电线,指尖划过磨损的胶皮,指节瞬间泛白。林小满看见他喉结滚了滚,三年前那场婚礼的画面突然跳进她脑子里——舞台电线短路引发的火花,干冰机喷出的白雾瞬间被点燃,新娘的头纱烧出个大洞,尖叫声刺穿了整个宴会厅。
“这线不能用。”顾知行把电线往地上一扔,声音里带着股压不住的狠劲,“麦秆燃点350度,礼炮火星温度500度,你觉得‘半小时’够不够烧完这片麦子,连带台上那对新人?”
张胖子脸涨成猪肝色:“顾知行你别给脸不要脸!客户都没说什么……”
“客户不懂,你也不懂?”顾知行蹲下身,捡起根麦秆,轻轻一折就断成两截,“这东西遇火就着,真烧起来,你赔得起命吗?”
新郎急得直搓手:“那、那怎么办?没彩灯不像样啊……”
林小满盯着拖拉机拖斗旁的PVC管——是昨天用来搭帐篷剩下的,白色的管子在阳光下泛着光。她突然想起老家灌溉用的水管,爷爷总说“空心的东西能藏住光”。“有了!”她拽住顾知行的胳膊,“用PVC管!把彩灯塞进管子里,固定在麦垛上,既安全又好看!”
顾知行愣住了,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上,那里还贴着昨天的创可贴,边角有点卷。“可行。”他突然转身对老周喊,“把备用的PVC管截成半米长,钻孔!”
解决了电线的事,林小满刚松口气,新娘却红着眼跑过来:“小满姐,我的头纱……被风吹进麦地里了,找不着了。”她手里攥着个空衣架,蕾丝花边勾着根麦芒,“那是我外婆传下来的……”
林小满跟着她往麦田深处走,露水打湿了裙摆,脚下的麦茬硌得生疼。她摸着新娘婚纱上的蕾丝,突然想起小时候帮奶奶编草筐的日子——奶奶坐在门槛上,手里的麦秆转得飞快,总说“庄稼地里的东西,够活一辈子”。
“别慌。”林小满摘下头上的草帽,帽檐还沾着昨天的草屑,她扯过几束饱满的麦穗,指腹被麦芒扎得发痒,却笑得眼睛发亮,“我给你编个新的,比蕾丝的还好看。”
她蹲在麦地里,手指飞快地穿梭在麦秆间。草绳是从帐篷绳上拆的,麦秆选的是最饱满的,编到一半,突然想起奶奶编婴儿帽时的花样,在头纱边缘加了圈小小的麦穗穗,晃一晃,像串会动的星星。“我奶奶用麦秆编过婴儿的小帽子,”她边编边说,阳光透过麦叶落在她脸上,“说这样的孩子,能像麦子一样扎根土地,活得扎实。”
新娘看着渐渐成形的头纱,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麦秆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比我外婆的还好看……带着麦子的香。”
当新娘戴着麦秆头纱走向舞台时,顾知行正举着相机。镜头里,新人站在挂满PVC管彩灯的麦垛前,新娘的头纱被风吹起,麦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新郎的军绿色裤子沾着泥点,却笑得露出了牙床。
这和他以前拍的“世纪婚礼”完全不同。没有水晶灯,没有直升机撒玫瑰,可看着新人低头嗅头纱的样子,他的手指在快门上顿了顿,想起自己刚入行时拍的第一对新人——在菜市场门口,用塑料袋包着把油菜花当捧花,新娘的布鞋沾着菜叶,两人却笑得比谁都亮。
顾知行放下相机时,指尖竟有点发颤。他看向舞台侧面,林小满正蹲在地上帮伴娘系解放鞋的鞋带,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麦田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画。嘴角那点笑意,像被阳光晒化的冰,慢慢漾开。
婚礼结束时,新郎的妈妈塞给顾知行一个布包,里面是两副麦子做的胸针,麦秆拼成了小小的“囍”字。“俺家老头子编的,”老太太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说谢谢你们俩,把婚礼办得像咱庄稼人过日子,扎实。”
回程的车上,林小满靠在椅背上打盹,呼吸均匀。顾知行从工具箱里摸出个小盒子,盒角还沾着点泥土——是他特意把两副胸针都要过来的。他把盒子往林小满手里一塞,转身去开车门,声音闷在胸腔里:“客户塞的。”
林小满迷迷糊糊睁开眼,打开盒子时愣住了。顾知行背对着她,手忙脚乱地去搬后备箱的道具,不知怎么碰倒了旁边的向日葵,硕大的花盘“啪”地砸在他背上,弹了两下滚到地上。
“你编头纱时,”他的声音有点发飘,耳根红得像被麦芒扎过,“麦穗环的弧度……挺专业的。”
林小满捏着那枚麦子胸针,麦秆的粗糙蹭着指尖,却暖得像揣了团火。车窗外的麦浪还在起伏,风穿过车窗,带着麦子的清香,像谁在说:有些心意,不用挑明,就像这麦田里的根,看不见,却早就在土里缠在了一起。
她悄悄把胸针别在衬衫上,低头时,看见顾知行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腕处露出的疤痕,在夕阳下泛着浅粉色,像道被时光温柔吻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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