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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厉鬼,宛如风暴过去,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只有戏台上那些难以磨灭的痕迹,在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激烈。周生突然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随着厉鬼消散,一块古老而斑驳的龟甲绽放光芒,上面那些神秘而纵横的裂纹似乎预示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天机。
龟甲的右下角,则是两个古老而深奥的文字,仿佛天道昭昭,尽在其中。
“洛书。”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甚至连教了他十六年阴戏的师父也不知道。
前世今生,都因这块神秘的龟甲而起。
“桓……丹山——”
吴班主看到一切尘埃落定,想从戏台走出和周生交流,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道凶狠凌厉的目光。
桓侯怒目,煞气之盛让吴班主为之胆寒。
戏台上,周生巍然矗立,如黑铁宝塔镇幽泉,片刻后他步定乾坤,以‘踢蟒’身段猛甩衣袍下摆,而后单臂擎天,倒插蛇矛。
“乾坤朗朗!正气——长存!”
“恶贼已除,破台——功成!”
字字如金锤击磬,震得众人心中一颤。
他们立刻便意识到,周生这是要他们配合着演完这场破台的戏。
有始有终。
灵官打扮的武生小山反应最快,立刻走了个探海望月的身段,戏腔念白:
“伏魔何须金刚怒?一矛拄地万姓安!莫道燕人唯莽撞,躬身托起世清天!”
“破台功成,请桓侯归位!”
除了陷入昏迷的那位青衣,其余人也都纷纷配合着唱了几句,只是皆发挥失常,明显不是正常水平。
收势之后,周生这才提着蛇矛跨步而去,踏进了‘入相’的门帘,进入后台。
至此,破台这出戏,才算是彻底结束。
众人这才纷纷长出一口气,心有余悸,也立刻去照看那位昏迷的青衣。
后台,铜镜前,周生正在卸妆。
随着清水不断冲洗,慢慢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而他那铁塔般的身子也迅速恢复了正常。
生撕虎豹的神力,千锤百炼的武艺,以及滔天的煞气也随之消散。
周生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有着难掩的疲惫。
入戏越深,功夫越高,但对心神和身体的消耗也极大,刚刚要是女鬼再坚持几招,恐怕最先撑不住的就是他了。
道行还是太浅了。
此次若不是先扮演了包公,趁机将坛中的香灰洒在了女鬼身上,将其重创,那鹿死谁手还真难说。
希望这次的收获,能帮他提升一些道行。
“丹山,辛苦你了,擦擦脸吧。”
一旁的吴班主连忙递上干净的丝帕,神情恭敬,既感激又有些敬畏。
周生擦了擦脸,而后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双眸中依然有着丝丝血红,仿佛眼球的血管都被撑爆了些许,整个人的精气神显得十分低靡。
犹如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唱桓侯,还真是一不注意就会过火,果然还是师父说得对,道行不够,最好不要硬拼。
见周生一直望着铜镜不说话,吴班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紧张道:“丹山,可是这铜镜有什么问题?”
“金花生前每次登台唱戏,都是在这铜镜前化妆,会不会还有什么残魂留着,就藏在这铜镜中?”
周生闻言有些错愕,而后摇头笑道:“铜镜没有问题。”
吴班主点点头,但还是下定决心明天就换个新的铜镜,免得晦气。
周生能猜到他的想法,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有些唏嘘。
之前入戏太深,杀性和煞气让他不为任何外物所动,此刻恢复清醒,倒是想起了沈金花魂飞魄散前的那些话。
一开始她声嘶力竭地咒骂、嘶吼,但随着阴气不断消散,她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消散前,她流着泪,唱了一段词。
“你道我戏文假做啼鹃泪,怎知这戏台刀锋…竟真寒?”
“桓侯呵!你手起刀落……
可辨得清——
哪缕青丝是窦娥缚?
哪滴血珠是奴魂穿?”
沈金花不愧是阳城戏班的名角,现在想来,就连周生也为其哀婉凄切的唱腔而动容,更为一个杰出青衣的逝去而惜叹。
她为这世间,留下了最后的绝唱。
“既容不得六月雪掩清白骨——
何苦教我粉墨半生…扮窦娥……”
这不是窦娥的控诉,而是沈金花的伸冤。
窦娥尚有血溅白绫、六月飞雪、大旱三年来为其诉冤,可她沈金花,又有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周生只有沉默。
学戏十六年,他太明白这条路的不容易,一个人要挨多少打,吃多少苦,才能成角?
可即便成了角,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又算得了什么?
“丹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少……”
吴班主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有着五锭银子,每锭十两,也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对一个封台许久,已经捉襟见肘的戏班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了。
周生也不得不承认,吴班主出手算阔绰。
这五十两银子,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来算,差不多相当于地球上的十几万了。
“吴班主,沈金花……有亲人吗?”
“有,但拿了赔偿后,都已经走了,听说是去了扬州。”
周生点点头,而后收下了四十两银子,留下了一锭。
“这十两便留给那位昏迷的青衣吧,帮她多买些补气血的药物。”
那女子被鬼物附身,本就伤了元气,再加上小产,怕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唱戏了。
如果没有这十两银子,她恐怕很难活下去了。
周生做不到冷眼旁观,所以他留了十两,但他也不是圣人,所以他只留十两。
不多不少,省着点应该足够帮她撑过难关了。
“丹山仁义,不愧是玉老爷子的高徒!”
吴班主连忙称赞。
周生只是静静望着他,眼中残存的煞气微微跳动。
“阴戏一行的规矩你懂,我们的钱,没人敢贪。”
吴班主笑容一僵,连忙点头。
刚刚他还真有点小心思,但此刻在周生的警告下已经荡然无存。
恶鬼已除,等戏班一开,就能继续赚钱,犯不着为十两银子而去招惹一位阴戏师。
他很清楚这些唱阴戏的人,有多么古怪和危险。
今天能帮你捉鬼,明天也能让你变成鬼。
别的不说,玉老爷子当年,手上沾染的鲜血,就算是斗大的金盆,恐怕都洗不干净。
……
片刻后,周生走出后台,周围人望着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许多人试图上前搭话,周生却充耳不闻,径直向台下走去。
台下空空荡荡,并无任何观众。
但周生却停在了右侧靠后的某个座位前,对着那个空荡的位置抱拳行礼。
平静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凝重。
甚至凝重之中,还藏着一丝面对厉鬼时都没有的……紧张?
“老先生,戏已散场,您却一直没有走,可是有什么高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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