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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州城外的寒风卷着雪沫,打在宋军的帐篷上噼啪作响。孟珙勒住马缰,望着前方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城池,眉头紧锁。城墙之上,蒙古人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隐约能看到守城士兵的身影,透着一股困兽犹斗的凶悍。“将军,忠顺军已在城南扎营,等候您的号令。”副将赵勇催马上前,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孟珙点了点头,调转马头:“走,去看看。”
忠顺军的营地扎得规整,黑色的“孟”字大旗在风雪中挺立,帐篷之间的通道清扫得干干净净,巡逻的士兵步伐稳健,甲胄上的积雪都来不及抖落,却丝毫不见懈怠。见到孟珙过来,营中士兵纷纷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竟压过了风声。
“末将孟之经,参见父亲!”长子孟之经一身戎装,迎了上来,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很亮。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将领,皆是孟家子弟或忠顺军的老部下,个个精神抖擞。
孟珙翻身下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辛苦了。这几日蔡州城有何动静?”
“蒙古人倒是老实,除了每日在城头巡查,没敢出城半步。”孟之经递上一份军情简报,“不过城中粮草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昨日见他们从城上往下扔冻饿而死的尸体,动静不小。”
孟珙接过简报,匆匆扫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金狗困守孤城,已是强弩之末。只是蒙古人那边……”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队蒙古骑兵簇拥着一顶毡帐,朝着宋军营地方向而来,为首的是蒙古宗王大将塔察儿的亲卫统领。
“孟将军,我家将军请您去中军大帐议事,商议破城之计。”亲卫统领翻身下马,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眼神里带着几分倨傲。
孟珙不卑不亢地颔首:“知道了,某家这就过去。”
赵勇在一旁低声道:“将军,蒙古人向来反复无常,此番会盟怕是没那么简单,要不要多带些人手?”
“不必。”孟珙整理了一下衣袍,“他们要的是蔡州城,眼下还不会与我等撕破脸。”他对孟之经道,“看好营地,我去去就回。”
蒙古人的中军大帐设在城北,与宋军营地遥遥相对。帐内暖意融融,烧着上好的银炭,塔察儿还未到前线,此时的先锋官是张柔。正与几个蒙古将领围坐在火炉旁饮酒,见孟珙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孟将军来了,坐。”
孟珙也不介意,在他对面的毡垫上坐下,开门见山:“张柔将军,蔡州城破在旦夕,不知贵军可有定计?”
张柔灌了口酒,抹了把嘴:“蔡州城防坚固,硬攻怕是要折损不少人手。依我看,不如先断了他们的水源,再在四周堆柴,火攻!”
旁边的蒙古将领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说着火攻的好处,仿佛已能看到蔡州城化为火海的景象。
孟珙却摇了摇头:“不妥。蔡州城内尚有百姓,火攻之下,玉石俱焚,未免太过残忍。况且城墙是砖石结构,火势未必能烧垮,反倒会让金人抱必死之心,拼死抵抗。”
“孟将军是觉得不仁?”张柔脸色一沉,眼中闪过凶光,“打仗哪有不流血的?妇人之仁只会误事!”
“某家只是就事论事。”孟珙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张柔作为大宋叛将,自知气势不足,也有所缓和。
“我军与贵军会盟,是为灭金,不是为屠戮百姓。况且蔡州城地势低洼,城西有一条护城河与汝水相通,若能掘开河堤,引水灌城,既能破城,又能减少伤亡,岂不是更好?”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蒙古将领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个法子。张柔沉思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就依孟将军之计!明日我军攻北门外围,吸引金人注意力,你宋军负责掘堤,如何?”
“一言为定。”孟珙起身抱拳,“某家这就回去部署,明日拂晓准时动手。”
离开蒙古大营时,雪下得更大了。孟珙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灯火通明的毡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蒙古人的野心,绝不止于灭金,今日的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眼下,先拿下蔡州城再说。
回到忠顺军营地,孟珙立刻召集众将议事。帐内点着牛油大烛,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父亲,蒙古人真会如约配合?”孟之经有些担心。
“他们要蔡州城,自然会配合。”孟珙指着地图上的汝水河道,“之经,你带五千忠顺军,今夜悄悄绕到城西,找到河堤最薄弱处,备好工具,明日拂晓听我号令,立刻掘堤。记住,动静要小,莫要被金人察觉。”
“末将领命!”
“赵勇,你带三千人,随我攻打东门,牵制城中守军,为掘堤争取时间。”
“是!”
“其余人等,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接应,一旦水势入城,立刻趁乱攻城!”
“遵令!”
众将领命散去,帐内只剩下孟珙父子。孟之经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轻声道:“父亲,这些日子您都没睡好,要不歇会儿?”
孟珙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地图上的蔡州城,幽幽道:“金人本是我朝宿敌,如今困死于此,也算天道轮回。只是蒙古人……”他叹了口气,“将来怕是比金人更难对付啊。”
孟之经默然。这些年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他怎会不知蒙古人的狼子野心?只是眼下,他们能做的,唯有先解决眼前的敌人。
帐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忠顺军的营地却已悄然行动起来。孟珙站在帐门口,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清楚,明日的蔡州城下,注定又是一场血战。而这场战争的结束,或许正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始。但他身为大宋将领,守土抗敌是本分,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夜色渐深,蔡州城的轮廓在风雪中愈发模糊,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黎明时分的最后搏杀。
然而,他们都小看了濒死的猛兽反扑的力量。哪怕河水倒灌,也应寒冬,水量不大,生生被困兽之斗的金军死命抵挡,终是功败垂成。宋蒙只能暂退另寻他法。
北风卷着枯草掠过荒原,远处的密林里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惊起一群寒鸦。孟之继勒住矮脚马的缰绳,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林中旌旗招展,甲胄在斑驳的日光下泛着冷光,数千名士兵列着方阵稳步而出,步伐踏在冻土上,竟踩出如同鼓点般的节奏。
“那是忠顺军的主力,是帅爷他们回来了。”身旁的王大用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里满是兴奋。这小子比孟之继大三岁,是忠顺军高级将领王虎臣的独子,自小也是被放在孟之继身边做亲兵。如今生得虎头虎脑,此刻正踮着脚往队伍前头瞅。
孟之继的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的青年身上。那人约莫二十出头,身披亮银甲,胯下骑着匹赤红马,面容与孟珙有七分相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锐气。正是孟珙的长子,比孟之继大十一岁的孟之经。他按着腰间佩剑,目光扫过阵列时沉稳如潭,举手投足间已颇有少帅风范。
“大哥!”孟之继翻身下马,对着孟之经拱手。自他被孟珙收养,这还是头次在战场上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孟之经勒马停下,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腰杆高不了多少的少年,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之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听说你在襄阳演武场,把大用他们都比下去了?”
“大哥取笑了。”孟之继脸上微红,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那支军容严整的队伍。忠顺军是孟家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将士多是襄汉一带的子弟,脸上带着风霜,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踏平前方的一切阻碍。这种铁血凝成的豪气,让他心头莫名一热。
“走,带你去见王叔叔。”孟之经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两人往密林深处的营帐走去。
王虎臣的军帐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这位须发半白的老将正对着沙盘比划,见孟之继进来,放下手中的木杆,爽朗地大笑起来:“这便是之继吧?果然是天人之姿!上次见你还是总角孩童,如今瞧这眼神,倒比军中的老兵还要锐利。”
孟之继躬身行礼:“见过王叔叔。”他知道这位老将是义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在忠顺军里威望极高,当年雪夜护送他进京探亲,王虎臣便是其中的护卫统领。
“别多礼了。”王虎臣拉着他走到沙盘前,指着上面插着小旗的城郭,“蔡州城就在眼前,金军把老弱妇孺都赶上了城头,硬拼怕是要折损太多弟兄。你义父说你有奇思,来瞧瞧这城该怎么破?”
沙盘上的蔡州城被标注得极为细致,城墙高耸,护城河早已结冰,四门都插着金军的黑旗。孟之继盯着沙盘看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提出的地道烧粮之计,眉头微微皱起——那时只凭舆图推断,如今见了实地标注,才发现蔡州城地下多是岩石层,掘地道极易被察觉,且粮仓靠近内城,火攻恐怕难以奏效。
“怎么,先前的计策不妥?”孟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儿子微蹙的眉头上。
孟之继点了点头:“义父,蔡州城防比预想的坚固,地道之计风险太大。”
帐内的将领们闻言都沉默下来。连日来众将商议的都是围绕地道展开的部署,如今被这少年一语点破弊端,众人一时竟没了头绪。孟之经皱眉道:“可若不强攻,难道就耗着?蒙古人那边已经在催了。”
“我想去城外看看。”孟之继忽然开口。
“胡闹!”孟珙发出严厉声音,“夜里金军巡查极严,怎可随意涉险?”
孟之继却看向孟珙:“义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只在帐里看沙盘,永远摸不清敌军的虚实。”
孟珙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那行吧。大用,你跟着,带十名斥候护卫,不可靠近城墙百丈之内。”
王大用立刻挺直腰板:“是!”
夜幕像块黑布罩住荒原。孟之继和王大用换上轻骑斥候的服饰,借着月色绕着蔡州城巡查。寒风刮过城墙,带着守城金军的喝骂声,城头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出垛口后晃动的人影。
“你看西南角。”孟之继忽然勒住马,指着城墙一处,“那里的火把比别处稀疏,守城的士兵也多是老弱。”
王大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处城墙下的积雪似乎比别处更深,隐约能看到拖拽重物的痕迹。“好像是……他们在往城头运石头?”
“不是运石头。”孟之继眼神一亮,“是在加固城防。那里的城墙必定有破损,他们怕我们看出破绽,才故意用老弱虚张声势。”他调转马头,“再去东门看看。”
蔡州东门的守卫明显严密得多,甲士林立,每隔十步就有一名弓箭手,城楼上还隐约能看到架设的投石机。孟之继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有了。”
回到军帐时,众将还在商议。见孟之继进来,孟珙沉声问:“有发现?”
“义父,可声东击西。”孟之继走到沙盘前,拿起木杆指向东门,“金军在东门防备最严,我们明日集中火力猛攻东门,让他们以为我们要从这里突破,把西南角的守军也调过来支援。”他话锋一转,木杆落在西南角,“待到敌军兵力空虚,我们派精兵趁着夜色,从这处破损的城墙爬上去,打开城门。”
王虎臣眼睛一亮:“西南角的城墙若是真有破损,这法子倒是可行。可如何让金军相信我们要攻东门?”
“我们给他们加把火。”孟之继眼中闪过狡黠,“让蒙古人配合,在东门对面扎营,白日里敲锣打鼓,晚上放火箭骚扰。金军必定以为联军主力都在东门。”
孟珙看着沙盘上被木杆点中的两处,又看了看儿子笃定的眼神,忽然拍板:“就依此计!之经,你带五千精兵,明日佯装强攻东门;王将军,你率三千死士,连夜准备云梯,待东门战况胶着,立刻突袭西南角!”
三日后的黎明,蔡州城东门忽然响起震天的鼓声。宋军的投石机将火弹抛上城头,浓烟滚滚中,云梯架上城墙,士兵们嘶吼着向上攀爬。城头上的金军果然慌了神,连西南角的守军都被调了过来支援。
就在此时,蔡州城西南角的阴影里,王虎臣带着死士们悄无声息地架起云梯。这里的城墙果然有处不起眼的裂缝,是早年地震留下的旧伤,金军仓促间用砖石填补,根本经不起冲撞。
“上!”王虎臣低喝一声,第一个攀上城墙。守在这里的老弱金军根本不是对手,转眼间就被斩杀殆尽。城门被从内部打开,孟珙亲率主力涌入城内,与东门的孟之经前后夹击。
这场战役比预想的还要顺利。金军主帅见城门失守,当场自刎,一万余名守军失去斗志,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武器投降。宋军伤亡不足千人,将要攻破了金国最后的都城。
捷报传回临安时,宋理宗正在批阅奏章。这位刚刚亲政不久的皇帝,听着内侍宣读捷报,白皙的手指忽然攥紧了狼毫笔。“求和?”他沉下声来,声音却异常清晰,“告诉孟珙,不准和!朕……大宋,要灭了这金狗!”
这是宋理宗亲政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硬的决断。这位素来被主和的声音吵烦了的新君,在亲政之后终于能够硬气一回。消息传到襄阳,时任襄阳知府的史嵩之——史弥远的侄子,不敢耽搁,立刻快马传信给蔡州前线的孟珙:“陛下有令,乘胜追击,会盟蒙古,务必灭金!”
蔡州城的硝烟尚未散尽,寒风吹起孟之继的战袍,怀里的金书银卷微微发烫。他知道,攻破蔡州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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