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前将军、董督荆州事关羽,致书魏王麾下:襄樊之役,各为其主,兵戈相向,亦属常理。交锋以来,王麾下于禁、庞德、徐晃、曹仁等诸路兵马,皆被某一一破于阵前。于文则七军皆没,庞令明授首阵中,徐公明虽勇,亦难挽颓势。两军对垒,旗鼓相当,羽,无愧于兵家正道。
然战未毕而祸起萧墙。孙权碧眼小儿,背信弃诺,行窃据之举,掩袭江陵,断某归路。此等行径,狺狺如犬,非丈夫所为,实为天下英雄所共耻!魏王世之枭雄,岂愿与此无义之徒并列乎?
今有一言,非为关某,实为魏王计:若使孙权全据荆襄,东控江表,则尽占大江之险,其势不可制矣!届时,艨艟斗舰溯汉水而上,可直逼襄樊;步骑出合肥,可北望徐豫。江东之患,将十倍于关某今日!魏王纵得淮南,安能高枕无忧?
某今日虽有内忧外患,犹能战,犹愿战。故今有两事相告:
其一,今将于文则将军,并庞令明之首级,奉归于魏。庞将军勇烈殉国,某甚敬之,然各为其主,不得已耳。今使其归葬故土,全其忠义之节。
其二,某欲与魏王暂歇兵戈。吾兄汉中王既以荆州托付于某,羽便可立誓:但使魏王在一日,荆州之兵,绝不北向中原一寸之地。
吾之所求,非为乞怜。乃请魏王坐观,容某与江东了此背信之仇。某胜,则吴势挫,为王削一未来大敌;某败,亦为王除一心腹之患。王坐收渔利,安享淮南,岂不美哉?
天下之势,皆在王之一念。愿王察之。
关羽
建安二十四年冬
--------------------
马鸣萧萧,旌旗在凛冽的晨风中舒卷。一支由一人双马组成的轻骑部曲率先离开荆州大营,溯着汉水支流,向上庸方向飞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由薛勇统领摧锋营剩余的两百甲卒并百十健壮役卒组成的一支车队也缓缓开拔,骡马牵引着数十辆满载各类物资的大车迤逦而行。
裴谦挥别了前来送行的关平,御马队首,回望身后十八骑。这是高进从摧锋营中精选的锐士中的佼佼者,人皆轻甲双马,鞍侧却不见长兵,只悬着短刃、棍棒、飞石索以及几捆看似杂物的绳索钩爪。
“尔等谨记,”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清晰却不高扬,恰好让每个人听见:“自离营那一刻起,操练便已开始。路上这几日,便是尔等最后的习练之期。”他御马飞驰的同时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某之所授,非阵战之法。”他继续道,“无关弓马骑射。而是算学——算的是击何处、用多大力、自何方切入,方能以瞬息之机,决人生死。更需算的,是彼此身形步伐,如何如臂使指,结为一体。”言罢,他忽自鞍上侧身,手臂一探一送,路旁枯枝应声而断,断口齐整诡异。众人甚至未能看清他如何发力。
“杀人,只需一瞬。练的,便是这一瞬的眼力、手法与决断。然一人之力终有穷尽,须得数人如一,方能在龙潭虎穴中撕开生路。”
“加速!”
马队开始加速,每一天的行程,从拂晓到日落,皆成了练兵场地。行军即演练:裴谦将十八骑命名为“选锋卫”,分为前、中、后三队,正式引入了‘队’作为这支尖刀部曲的最小战术单位。令其轮番前出探路、遮蔽侧翼、断后警戒。并非简单地派出斥候,而是要求各队在高速运动中以手势、鸟鸣声传递信息,保持整个队伍如一个不断移动又时刻警惕的有机整体。一次反应迟误,全队便需额外负重奔行十里。
驻歇即战场:每次短暂驻歇,并非只是饮马嚼糠。裴谦会指定一片灌木、一道土坎、甚至几块乱石为“目标区”。
无声渗透:要求两队从不同方向,利用一切地形遮蔽,在规定时间内无声摸至区域中心,而另一队则担任警戒与观察,指出其行踪破绽——衣甲摩擦声、踩断枯枝声、身影暴露角度,皆为失败。
协同控制:他以自身为“目标”,令一队同时从正面、侧翼发动突袭。要求一人佯攻吸引注意,另一人瞬间突入锁喉压制,第三人则迅速控制其四肢并搜查周身,要求在三息之内完成对一名“警觉目标”的完全控制。动作稍有拖沓或混乱,便反复操练,直至如流水般自然。
现代战术的烙印:他传授的不是武艺,而是概念。
交叉掩护:如何在前冲时永远有同伴的视线覆盖你的盲区。
致命优先级:在突入房间(或帐幄)时,第一眼必须判断谁最具威胁,需优先压制或清除。
环境利用:如何用阴影、声响、甚至简单的器物(如踢翻的水囊)来制造混乱与时机。
他毫不吝惜地捶打着这支小队,将现代特种作战的团队协作与渗透技巧,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强行烙进这些古代悍卒的本能之中。疲惫和伤痛被忽略,唯有绝对的默契与效率是被唯一要求的东西。
他们不仅是在赶路,更是在与江北骤忽即逝的战机赛跑。裴谦心下雪亮:君侯予他“便宜行事”之权,他便必须在抵达上庸之时,让这三队人马化作一柄真正无孔不入、一动皆动的致命锁钥,从而掌握一切主动。
--------------------
关平站在原地,望着裴谦所部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眉宇间的忧色几乎要凝结成水珠滴下来。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晨曦微露的帐内光线还有些昏暗,关羽正就着油灯审视一幅已然破旧不堪的舆图,烛光在他深刻的脸上跳跃,映得那袭墨绿战袍愈发深沉。他听到脚步声,并未抬头。
“父亲。”关平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
“有何不妥?”关羽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关平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把压抑了一夜的担忧倾泻而出:“父亲!我思之终夜,此行…此行恐是九死一生,变数极多!”
他走到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刘封与孟达,态度晦暗不明,昔日与父亲…本就有隙。上庸申氏,盘根错节,乃是地头之蛇,岂会轻易听凭一个外人调遣?”
关平越说越急,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埋怨:“行之虽有万夫之勇,机变百出,然终究势单力薄,十八骑能做甚?纵使他巧舌说动一二,待上庸援兵蹉跎而至,只怕…只怕大势早去矣!父亲,将此全军生机,系于孤注一掷,是否…是否略显…孟浪?”
他终于将最大的担忧说了出来,帐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油灯灯芯噼啪的轻微爆响。
关羽终于从舆图上抬起眼,丹凤眼微眯,看向自己焦虑的长子。他没有直接回答关平连珠炮似的疑问,也没有对他话语中的质疑表示任何不满,只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昨夜,行之来见。”
关平一愣,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关羽继续道,仿佛在陈述一件平常事:“他向某请了两道表书。皆是‘骠骑将军’的虚衔,一予申耽,一予申仪。”
关平眼中闪过疑惑。
“某问他,”关羽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壁,回到了昨夜的对话,“‘是否已有成算?’”
接着,关羽复述了裴谦的回答,那语气平静却带着铁石般的决绝,仿佛不是请命,而是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事实:
“彼答:‘君侯,此行别无他图,唯为大军开一生路。顺我者,自是臂助;逆我者,即为仇雠。手段或有损益,心志绝无转移。”
帐内再次沉默。关羽看着儿子,缓缓道:“彼又言,‘事急从权,期间恐难以及时通传消息。君侯若见势危,需西撤之时,不必犹豫,只管整顿大军撤来便是。’”
说到此处,关羽的声音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砸在关平的心上:
“彼言——‘谦,必引军来援!’”
话音落下,帐内落针可闻。
--------------------
江陵城,府衙议事堂。
骑都尉虞翻将手中卷宗重重合上,发出一声闷响,打破了堂内的沉寂。那卷宗上罗列着初步议定的、用于安置荆州军卒的物资数目——仅那五千解甲士卒,再算上其家眷,便是数万张口,所需的粮种、农具、乃至初步的口粮接济,便是一笔令人心惊的耗费。他按了按因连日熬夜而胀痛的额角,强压下心头那股几欲喷薄的、混杂着烦躁与心痛的情绪。
这已是三日来第几次接见荆州军的来使了?每一次,对方都那般风尘仆仆却又神情平静,递上那份字斟句酌、将“仁义”二字高高架起的文书,仿佛吴若不应允,便是刻薄寡恩之徒。
“都督,”虞翻转向主位上面沉如水的吕蒙,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与肉痛,“关羽此举,奸猾毒辣!五千百战锐卒,连同其家眷数万,这岂是归顺?分明是抛过来一个烫手的山芋!供养之,所费钱粮巨万,且其心未必真归主公;拒之,则我军仁义尽失,天下谤议,更恐逼得荆州一众拼死而战!如今这般纠缠细节,分明是意在拖延,乱我军心……”
话未说完,他已从吕蒙那深潭般的目光中读到了无声的制止与更深沉的无奈。虞翻瞬间醒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胸中却更觉憋闷。他岂不知这其中矛盾?那五千人若是寻常降卒倒也罢了,可那是历经荆州、襄樊战火的精锐!若能真正收服,假以时日,便是吴北图中原的一把利刃。可这“若能”二字,何其渺茫?眼下,他们只是荆州军抛出来的诱饵和枷锁,吞下去硌喉,吐出去可惜更可惧。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烦躁与权衡中,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毒蛇,骤然噬入他的思绪:
对方付出五千精锐的代价,如此锱铢必较地纠缠于细枝末节,难道当真只为了那区区千亩田垄、数百具农具?只为了拖延这十数日的功夫?这代价是否太大?其所图,是否更大?
一念及此,虞翻顿觉一股寒意自尾椎窜起,直冲天灵盖,先前的躁郁顷刻间化为更深的警惕与惊悚。他猛地再次转向吕蒙,声音已从不满的抱怨变为沉凝的警讯:
“都督!翻忽有所感!”他语气急促,“荆州军甘舍五千劲卒,其态却异常执着于细节,远超常理。此乃项庄舞剑之故智也!其所图,恐在更深之处!我等万万不可仅视其为拖延之计,需严防其另有暗策略啊!”
言罢,虞翻目光灼灼,紧盯着吕蒙的脸。
然而,吕蒙的脸上并无半分意外之色。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睑,那深邃的目光比堂外的夜色更加凝重,仿佛早已洞穿一切虚妄。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
“仲翔,”他唤了虞翻的表字,“汝亦看出此节了。五千锐士,岂能轻舍?此正乃其计狠辣之处。”
只此一言,平淡无奇,却如一道闪电劈入虞翻脑海!
他方才那点因率先察觉而生的警醒与微末自得,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凛然——主帅所思所虑之深之远,远超他的想象。这早已不是简单的使者扯皮,而是双方谋主在无声的阴影里,进行的又一轮凶险交锋。
他却不知,此时的吕蒙的内心也不是像他表面上看起阿来那样的平静无波,他也是满嘴苦涩,有苦难言,自兵不血刃的袭取江陵,后又张榜安民,力主善待所有荆州士卒家眷,自以为针对关羽的釜底抽薪计成,哪知对方将计就计顺势甩过来一个巨大的负担,令自己进退两难,作茧自缚。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