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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侧殿,香炉中青烟袅袅。李世民卸下朝会时的威严,倚在御榻上,目光扫过下首坐着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三人。
殿内并无其他侍从,只有内侍省首领太监王德垂手侍立在角落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
“今日朝会,太子所奏徙囚实边之策,众卿以为如何?”李世民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褒贬。
房玄龄略一沉吟,率先开口:“陛下,太子殿下所奏,确乎思虑周详,非复往日。尤其死囚减刑授田、良家子优惠迁居、文吏历练升迁三策并举,兼顾刑罚、实边、吏治,颇具可行之机。臣以为,可交由中书门下详议细则。”
李勣接过话头,语气沉稳:“陛下,臣亦以为此策老成。西州之地,确需此等长远之谋,非仅徙囚可竟全功。太子能虑及于此,实出臣意料之外。”他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目光低垂,看着自己袍服上的纹饰:“太子殿下近日闭门读书,看来进益颇多。能为陛下分忧,提出此等切实之策,臣为陛下贺,为太子贺。”
他语气恭谨,措辞严谨,挑不出半分错处。
殿内出现短暂的沉默。
李世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榻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是啊,”他仿佛感慨般说道,“太子近日,确是沉稳了不少。言行举止,亦与往日大不相同。朕,甚觉意外。”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三位重臣的脸。
“尤其今日应对韦悰、张行成等人诘难,引经据典,从容不迫,倒是……颇有章法。”
这话语听起来像是父亲的欣慰,但落在长孙无忌、房玄龄这等政海沉浮数十年的老臣耳中,却品出了别样的意味。
陛下这是在说,太子的转变太快,太彻底,以至于……不合常理。
陛下在怀疑。
怀疑太子这番“进益”,并非全然自发,其背后或有他人精心雕琢之功。
房玄龄眼帘低垂,恍若未闻,只是缓缓道:“太子殿下乃陛下亲自教导,天资本自聪颖。往日或因年少气盛,偶有行差。如今静心读书,沉潜下来,往日所学自然融会贯通,有所进益,亦是情理之中。此乃陛下训导之功,社稷之福。”
他将太子的变化,完全归功于皇帝的教导和太子自身的“悟性”,轻巧地避开了那个潜在的、危险的问题。
李勣亦点头附和:“房相所言极是。太子殿下能幡然醒悟,刻苦向学,实乃陛下慈训,上天庇佑。”
长孙无忌心中冷笑。
这番话,骗骗外人尚可,如何能瞒得过陛下?
他是看着李承乾长大的,深知其心性绝非几日苦读便能彻底扭转。
那朝堂之上滴水不漏的应对,那西州方略中隐含的老辣布局,绝非一个骤然“开窍”的太子所能为。
背后定然有人。
而且此人手段极高,对圣经典故、朝堂规则、乃至帝王心思,都揣摩得极为透彻。
此人是谁?目的为何?是真心辅佐,还是别有所图?
这些疑问始终在他心中盘旋,但他面上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顺着房玄龄的话道:“陛下多年来为太子择选名师,谆谆教导,苦心未曾白费。太子殿下如今能体察圣心,学以致用,实乃大唐之幸。”
他同样将功劳推还给皇帝,绝不在此刻对太子的“异常”表现流露出任何疑虑或深究之意。
在局势未明之前,不轻易表态,不落井下石,这是他们这些身处权力巅峰之人的生存之道。
尤其涉及储君,一言一行,更需慎之又慎。
李世民看着三位重臣口径一致地将功劳归于自己,目光深邃,不再多言。
他自然听得出这些话里的谨慎与保留。
他知道,他们心中亦有疑虑,只是不愿、也不能在此刻点破。
“既如此,西州之事,便依众卿所议,由中书门下牵头,会同刑部、民部、兵部,细议条陈,再报与朕。”李世民结束了这个话题。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道。
又议了几件其他政务,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方才告退而出。
走出两仪殿,步入宽阔的宫院,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房玄龄与李勣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未散的惊异与凝重。
两人并未多言,只是拱了拱手,各自向着官署方向走去。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脸上的温和神色渐渐褪去,眉头微蹙。
他抬头望向东宫的方向,目光锐利。
太不寻常了。
陛下的怀疑,他感同身受。
那西州方略,看似只是政事建议,但其内里透出的眼光和手腕,绝非李承乾往日能有。
还有那朝堂上的反击,精准、狠辣,直击要害,这需要极其冷静的头脑和对局势的精准判断。
这绝不是他那个冲动外甥的手笔。
陛下显然已起疑,并试图从他们这里得到印证或线索。
但他们这几只老狐狸,岂会轻易卷入这等漩涡?
“背后之人……”长孙无忌低声自语。
自己的人查了数日,竟一无所获。
东宫如同铁桶一般,消息难以探查。
这本身就更不寻常。
李承乾绝无此等掌控力。
那个背后的人,不仅教太子说话办事,竟连这封锁消息、严防死守的手段,也一并教了?
此人究竟是谁?
杜荷、李安俨已被调离,剩余那个李逸尘,背景干净得过分,反而令人起疑。
长孙无忌心中疑窦丛生,一股强烈的不安感驱使着他。
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不是以陛下的探子身份,而是以舅父的身份,去“探望”近日勤奋好学、并为国献策的好外甥。
或许,能看出些什么端倪。
他整了整衣冠,面色恢复平静,抬步便向东宫行去。
东宫大殿内,光线透过窗棂,洒在堆积如山的书卷上。
李承乾正与李逸尘相对而坐。
案上摊开着《汉书》,但李承乾的心思显然不在书上。
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正向李逸尘详细复述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如何将那些御史驳得哑口无言。
“逸尘,孤看到那些御史们目瞪口呆……”李承乾话音未落,殿外便传来宦官急促而清晰的通报声。
“殿下,赵国公长孙司徒前来探望殿下。”
李承乾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舅父来了?快请!”
他此刻正志得意满,亟需与人分享这份喜悦。
长孙无忌不仅是朝中重臣,更是他的亲舅父,在他心中,自是比其他朝臣更为亲近。
舅父此来,正好可以听听他的“战绩”,或许还能得到几分赞许。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李逸尘,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长孙无忌?
在这个时辰,朝会刚散不久,突然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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